晏灼

第2章

第2章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的又闻到那股刺鼻的烟火味。

再睁开眼时,正对上桅儿拿着烧着的艾草在自己头顶上绕来绕去。

她擡起脸和抖着艾草的桅儿对上视线,接着就听见桅儿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兴奋道:“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可算醒过来?郁静娴扫视四周,瞧见床头拢着月影纱的床幔,脚底立着的描金楠木柜子,还有她盘云纹的枕头,郁静娴看着这些东西才确定这是她在郁府时的屋子。

所以,她又活过来了?

看着年少时的桅儿,郁静娴鼻子一酸,想起桅儿陪着她受的那些苦难和折磨,自己离世时连个好的去处也未来的及为她安排,就觉得对她多有亏欠。

桅儿并不是她屋子里最得宠丫头,从前她觉得桅儿不够伶俐又爱哭,直到出嫁时祖母做主挑选桅儿做为陪嫁,再经历了许多事后,她才明白桅儿的妥贴。

郁静娴收敛心神,生怕桅儿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吸吸鼻子试探性的问道:“你方才在我头上烧什么东西?”

“老夫人从法华寺里求来的符让咱们混着艾草一起烧掉,说是能把小姐的魂叫回来,”桅儿将手里未烧完的艾草泯灭在铜盆里,又补充道:“小姐这次可是把老夫人吓坏了。”

郁静娴实在回忆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过格的事竟能把祖母吓坏。

按照时间推算,自己大概是回到八年前,她出嫁前虽然有些顽劣,可十七岁的时候已经被祖母教养成闺秀模样,人前总是端庄得体,实在也惹不出什么事非来。

桅儿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还以为她正在自责,又忍不住劝慰起来:“顾家的公子其实也是极好的,老爷那些话也都是气话......”

“顾逸?”

郁静娴擡头看着桅儿,不明所以,她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险些同顾逸私奔,可显然现下时间对不上,疑惑道:“这和顾逸有什么关系?”

桅儿面上含了几分尴尬,掩着唇边低声说道:“小姐不是听到老爷和老夫人说不同意顾家这门亲事,才一气之下从那么高的阁楼上跳下来的么?”

听到桅儿的话,郁静娴楞住,她母亲过世时她都从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她这才刚醒就被人告知她为了顾逸轻生。

郁静娴说不出哪里不对,暗暗思忖着这事必有古怪,只能糊弄桅儿解释道:“我那时不慎崴了脚,怎的就成了轻生。”

桅儿听着她的话立马应和起来,颇有几分此地无银的气氛,郁静娴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擡手卷起床帐,拉住桅儿问道:“祖母可好?子游可好?”

她的身子本无大碍,这会醒来也不见柔弱,桅儿伺候她起身梳洗后就急着去见祖母。

慈安院刚得了消息说是郁静娴醒了过来,郁老夫人就急忙将手中的《楞严经》搁在桌上,擡手搭在季妈妈的手上就要往昭华阁去。

人还没离了小榻,就听到一声“祖母!”先传进来。

郁静娴先她一步,声音穿过帘子到了内堂里,郁老夫人赶紧应着声招呼着将人迎了进来。

屋子里浓重的檀香气熏的郁静娴打了个喷嚏,郁老夫人立刻叫人将香炉撤走,又命人将窗子打开通风,片刻后又担心郁静娴会着凉又赶紧叫人阖了窗。

郁静娴看着久违的亲人,心中动容。

自前世她嫁给顾逸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祖母,祖母过世时她也未能得到消息去吊唁,想起这些顿时百感交集。

她自幼丧母,唯有一个弟弟郁子游却又不与自己亲近,父亲为人严苛,就只有祖母待她极好。

郁老夫人年近五十,又是名门嫡出,面容威严,御下严苛,只有在面对郁静娴姐弟二人时才会显现出几分慈爱来。

郁老夫人揉搓着她的手,目光里含了几分心疼不住的打量着她,见她气色红润未有病色这才稍稍安心,神情略松道:“你这孩子可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了,以后断不许再这般野了。”

她年少时性子顽劣与这名字无半分相似,后来被祖母教养后敛起性子在人前端庄,她父亲为人冷漠不喜欢她母亲,对待她这个女儿也是平平,府中妾室又攻於心计,她能过的这般恣意全都是因为有祖母的庇护。

想到这些,郁静娴眼梢微红撒着娇似的抱住郁老夫人,笑道:“孙女万事都听祖母的,日后再不敢逾了规矩叫祖母担心。”

郁老夫人眼尾泛红,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息起来,郁静娴什么样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心疼道:“那顾家清贫,顾逸又不是个肯随波逐流的性子,你嫁过去也只怕会受苦。”

“祖母没曾想你能这般喜欢他,咱们万事好商量,你爹若不同意祖母去给你说和,只是再不许做这样糊涂的傻事。”

一听这话,郁静娴的眼泪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前世时她闹过一场,险些为着顾逸连名声都不顾,也是祖母这样苦口婆心的劝慰自己。

只是当时她不明白为何祖母促成婚事后,总是看着她叹气,直到经历了这一遭,她才清楚。

郁老夫人见状,眼里隐着担忧,哄了半晌见郁静娴的眼泪稍稍止住后,才松了口气。

郁静娴冷静片刻后,眉间略松,缓声道:“不管祖母信不信孙女当真没有过轻生的念头,也并不会为了谁去那样做,至於顾家的这门亲事孙女也想明白了,祖母和父亲自是有道理的,孙女都听祖母和父亲的。”

郁老夫人转过头打量着她,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有假,才迟疑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郁静娴往郁老夫人怀里蹭了蹭,半搂着祖母的腰点了点头,认真道:“孙女以后只想安心待在祖母身边尽孝,再把子游教导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愿。”

郁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并未应,她心里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只是越发的心疼起来。

她看着郁静娴长大,深知她是个骄傲的性子,那顾家来求亲时连娶谁都未言明,只说是有意结亲,若是将来有什么变故她这个傻孙女可要怎么活,如今见她自己想开,或许也是好事。

郁老夫人见她神色稍霁,才缓声道:“你自己能想的通透就最好,只是姑娘家总要嫁人的,日后你的婚事有祖母给你做主,你父亲也不能逼迫了你去。”

有祖母做主郁静娴就更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了,好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不想把自己过的如前世那般凄惨,想到那些郁静娴便觉得情情爱爱都不如自己多赚些银子多陪伴在祖母身边来的实际。

郁老夫人絮絮的又叮嘱了许多,郁静娴都笑着应下。

祖孙二人正腻在一起说体已话,长房大娘子身边的丫头便进来给老夫人请安说:“大娘子娘家的表姐过来了,说着要给老夫人来请安,来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郁老夫人是个不爱热闹的人,但长房大娘子亲自派人传话想必不止是来请安的意思。

大娘子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平日里来给老太太请安都跟打差似的,今日这般殷勤必定是有缘由的。

郁老夫人寻思了片刻后,询问起那丫头:“只是大娘子表姐一人来的?可曾还带了些旁的人?”

那丫头擡头往郁静娴那探看一眼,如实答道:“还带了叶家的两位公子,说是想见见二姑娘。”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长房大娘子打的是何主意,郁老夫人哼笑一声:“既然带了两位公子过来,娴儿也不方便独见,派人去知会老爷和家里的哥儿们,一道在厅堂上说话吧。”

慈安院的正厅里,先到一步的大娘子正拉着她表姐拉家常,见老太太带着郁静娴出来立刻起身笑着迎上前去,恭敬道:“请老太·太·安。”

郁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和杨氏寒暄了几句后便端着茶喝起来,大娘子见状忍不住频频给杨氏打眼色,杨氏的目光往郁静娴身上扫了两眼,随即又堆着笑意将人拉到身边。

“听说你病了?今日见你气色甚好,我也安心些。”杨氏自来熟,拉着郁静娴说了一大通话,直说的郁老夫人沈着脸剜了大娘子几眼。

郁静娴从阁楼上摔下来的事,本就是家里禁忌的话,若被传出去说是郁家的姑娘为个男人轻生,那往后郁家的这些女儿还嫁不嫁的出去。

郁静娴今日才醒过来,杨氏就知晓此事,那必然是从长房大娘子那得到的口风,来见自己不过是个借口。

郁老夫人不由得皱起眉来,冷下脸说道:“不过暑热难耐顶不住中了暑气罢了,不妨事的。”

郁静娴站在杨氏身边,玉立又端庄,杨氏看着那模样心中喜欢的紧,正琢磨着如何能让她和叶霁见上一面。

杨氏眼珠一转,转头对大娘子和郁老夫人说道:“正好我今日来还带了些滋补的药来,送给娴丫头好好补补身子。”

说完这番话,杨氏便借故又道:“瞧瞧我这记性,东西放在叶霁那,待会我叫他送到娴丫头院子里去。”

杨氏的话音刚落,就见候在门外的婢女卷起帘子,一开一合间外头的热浪和阳光洒进一室,郁静娴闻声擡起头就瞧见父亲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儒雅从容,只是脸上带着些许病气,另一个清俊温雅,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郁静娴看着那个眉眼间都带着笑意的少年将东西递到自己面前来,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执迷多年的疑惑险些溢出唇齿。

前世的少年亦是如此,含笑而立对她说道: “郁小姐,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