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九

第64章 珠箔灯

第64章 珠箔灯

雨终于停了。

玉明转道去西市买晚上要做的菜。

卖豆腐的大娘都对玉明脸熟了, 笑着跟玉明打招呼:“妹子,今天又吃豆腐?打算炒个什么菜?”

“就吃这个。”玉明提起青菜,抿唇笑了笑, “再买点肉, 一起炒了吃。”

大娘足斤足两地, 给玉明称了块嫩豆腐递过去,又笑着招呼下一位去了。

再次走过那条阴暗的小巷子,往常这里会有醉酒的人吵嚷着,可是现在却出奇的安静。

就像是, 全部被清理了一样。

玉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谁有那个闲工夫闲心思做这事。

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和不对劲感从心底升起来,但又被压下去。

雨后的晚霞格外美,整个天边都似火烧一般。

邻家的饭菜香已经飘出来了,勾得人腹中蠢蠢欲动,欢笑声说话声若隐若现地飘忽着。

那家大门是敞开的,守院的狗趴在院子里吃着饭,昏黄的灯光从纸窗上透出来,温馨而柔软。

玉明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糖包一定在家里等着她了,早点回去给它做个晚餐, 她自己再随便吃点,躺回自己温暖的小窝。

从袖子里提前取出了钥匙, 玉明提着手里的菜, 一边笑着同邻家的大娘打招呼, 一边绕过转角往家门走。

刚转过转角,玉明就顿住。

她家院子里没有点灯, 这段小小的巷子漆黑一片,与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可多了一团高大的黑影。

玉明着实被吓了一跳。

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 一身玄黑衣袍微微凌乱,看清他脸的瞬间,玉明心弦瞬间绷紧,浑身都僵住。

是陈玄嗣。

他怎么会在她家门口?他来这里要做什么?每次他来找她的回忆,都不算很美妙。

“你来做什么啊?”她声音带颤。

陈玄嗣靠在了木门上,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有擡,就在那里站着。

攥紧手里提着的菜,玉明勉强稳了稳心神,克制着自己不要理他,只迈上台阶往家门口走。

男人不偏不倚挡在门前,玉明手里握着钥匙,轻声说:“我要回家了。”

她一出口,男人才像意识到一般,往旁边移了半步,让开了位置。

玉明手都放在大门的铜锁上了,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喝醉了吗?”

男人靠着门没说话。

其实如果再仔细看一眼,就能瞧见他眼底蕴着的滔天骇浪。

可玉明只是蹙了蹙眉头,没有再看他,也不想再管他了,只拿起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陈玄嗣静静地盯着她,就在一刻钟之前,她还在与别人共打一伞,在海棠树下对望分别。

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轻声细语的嗓音,温柔含笑的目光。

阳光一样温暖。

但全都是给另一个人的。

也不全是。

她对她养的狗,她养的鸟,对她的婢女,甚至是随便一个路人,都笑得比在他面前要真心要好看。

他从来没有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这一点事实。

她根本不喜欢他。

可他还偏偏,死活不肯放手一个,根本就不喜欢他的人。

怒火越烧越旺,又像是在捅开的伤口上撒着盐,整个胸腔像被搅动着。

陈玄嗣目光变得幽冷。

玉明推开门,刚提步走进门里,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道,冲击得她往里趔趄了好几步。

她慌张回头的瞬间,男人已经进了门,反手把大门关上。

玉明浑身颤抖着,后退了一步,连手里的菜都提不稳了。

望着眼前的男人,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直觉告诉她,现在很危险。

“你做什么?”玉明紧张地抿抿唇,直直地望着他,声音颤着,“我没有让你进来,你不可以进我家的。”

陈玄嗣像没听见,往前走了一步。

玉明更害怕了,她颤着嗓音又重覆了一遍:“你,你不可以进我家的。”

下一刻,话都说不出来了,玉明整个人被按在了门后,灼热的大手狠狠锢住她的腰身,玉明彻底动不了了。

糖包看见这一幕,一下子扑了过来,汪汪地叫着,咬着男人的袍角往后拖,可根本拖动不了一点。

男人还是吻了下来。

玉明偏头躲开他的吻。

看见糖包过来,玉明忙叫它回去,它根本敌不过陈玄嗣的,而且若是咬伤了他,她根本没法交代。

糖包呜咽地叫了两声,听着玉明的话跑了回去,没有再扑过来了。

陈玄嗣所有的耐心,都在今天的怒火中告罄,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意开始做事,伸手直接扳过小人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玉明

睁大了眼,浑身一颤。

手里提着的菜落了地。

陈玄嗣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发泄,可在触碰到她唇的瞬间,就变成了渴求。

太久没有尝到她唇的滋味。

柔软而温热的。

陈玄嗣从来没有这么贪求过什么,甚至是痛苦一样的渴望着。

积攒已久的,压抑的求而不得,几乎把他逼疯。

男人在这刻完全失去了理智,侧头掐着她的脖颈深深吻着,好像要将分别的三年一并都补回来。

玉明被亲得浑身发软,脑子里阵阵缺氧,几乎快喘不过气。

男人终于松开了手。

眼前的小人大口喘着气,肩颈都在细微的颤,纤细的身体被刚才那个亲吻夺去所有力气。

男人被气疯的理智也回来了些许,大手揽住她的背脊将她托起来,上上下下地抚摸着帮她顺气。

尽管怀中人别过了头,并不愿意领情这混账行径之后,微末的温柔。

门后突然响起了轻叩声,门板的震动随之传到玉明的背后。

随之响起了年轻的男声。

“玉明姑娘,你在吗?我,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话音没落地,男人捏在她腰身上的大手,几乎快把人按碎。

“让他走。”

玉明肩颈颤着没说话,他声音低了下来,更轻,更蕴着怒。

“你难道要让他看着,你被我亲成这幅模样?”

男人声音近乎冰冷可怖。

“说,让他滚。”

他咬住了她的耳垂,她浑身颤抖。

门外的人没有等到回应,又不死心地敲了下门,“玉明姑娘?”

陆三郎在门外又等了片刻,听到了呜咽一样的声音,细微得像错觉一般。

而后才响起玉明的声音,她像是染了风寒,嗓音微微的哑中带着颤。

“陆三公子,抱歉,我身体不舒服,有什么话,等明日去了学堂再说罢。”

听起来真的像是病了。

陆三郎收回了敲门的手,转身往台阶下走去,又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门外的人走后,男人又吻了下来。

可这次又被偏头躲开。

男人蓦地笑了起来,冷意底下包裹的全是压抑的痛苦。

“蔺玉明,让我看着你和别人,在闹市街头卿卿我我,做得够绝啊。”

玉明忽然反应过来,他今晚来她这里发这一番疯是为了什么。她哪里有和别人卿卿我我?

就算是有,她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怎么可以管她?

一瞧她的神色,陈玄嗣就猜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她到现在了,还是这样一副冷漠又绝情的模样,足以把任何一个人逼疯。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是天地盟约之下,宗室玉牒之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夫妻!”他蕴着怒意。

“可我已经死了。”她声音很轻。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这句话其中蕴着的伤痛,他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她认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她就可以另嫁他人了?

理智在此刻,烧得一干二净。

陈玄嗣扳过玉明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不管你嫁一次两次三次,嫁多少次都不可能甩得开我。”

他这模样是疯了吗?

玉明骇得阵阵发冷,挣扎着开始推他,揽在腰上的手臂,却越来越紧,她挣扎得也越来越厉害。

此情此景,陈玄嗣什么混账话,都在她不顾一切的逃离中,冒出来了。

他目光冰冷可怖,接近疯的边缘。

“蔺玉明,你嫁一个,我杀一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霎时一片寂静。

这一巴掌,像立刻浇了一瓢冷水下来,所有沸腾的怒气都戛然而止。

陈玄嗣放开手,后退一步,后知后觉摸了摸左脸,向对面看去。

玉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胡乱的挣扎竟然打在了他的脸上。

陈玄嗣盯着眼前的小人,她看起来又是惊又是怕,这一巴掌并不疼,可像是一刀狠狠捅进了他的胸口。

兔子急了也咬人。

他现在就被兔子,狠狠咬了一口,咬得浑身都疼。

本来该发怒的,可偏偏碰上了她,他根本对她无可奈何。

陈玄嗣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他今日看见她与那人站在一起,怒得失去了理智。

前所未有的失去的恐慌感,占据了所有的冲动,他好不容易寻到的人,竟然要彻底挣脱他跑了。

所以他不顾她的意愿,强吻了她,发泄所有积攒的怒火。

摸了摸左脸,陈玄嗣阖了阖眼。

她是该生气的。

可吻了她,他不后悔。

瞧着眼

前男人的神情,玉明下意识就想开口同他道歉,忽然又想到她本来就是要让他厌恶她。

深深呼吸一回,玉明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将发抖的右手藏在衣袖下面。

擡手擦了擦被他亲得红肿的嘴巴,玉明扭头不再看他,飞快地跑回了屋子里,院子里的糖包也跟着跑进去,玉明反锁上正屋里的门。

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玉明坐在杌子上,身体还在后怕的馀韵中,又想起糖包现在还没吃饭,她又起身拿了些平日里做好的小零嘴,让糖包先垫一垫肚子。

就着茶水,玉明吃了几块点心。

终于稍微缓过劲儿来。

屋外下起了雨,越来越大。

院子里没有了任何动静,玉明想他应该是走了,于是打开了门,刚迈出门槛擡眼的瞬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还站在那里,没擡眼,靠着墙,身上的衣袍已全部浸透。

玉明将嘴唇咬得泛白,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待在这里不走了?

“你,你回去啊。”玉明说。

隔着雨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见他擡头看了她一眼,却一个字没说。

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竟是像低声下气一般,在服软。

玉明心里的气恼,忽地消了大半。

可脑子里又想起他那强吻的行径,气又冒起来了。

转身回到屋子里,玉明坐在杌子上安静地想,她不想管他了,他要在那里站,就让他站着好了。

拿起桌案上的点心,吃了两块。

脑子里纷乱如麻,玉明吃着平日里最爱的点心,都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这是苦肉计吗?

沐浴过后,换上干净温暖的里衣,玉明本来想上床歇息,可脑子里那道身影根本挥之不去。

她唤了糖包过来,摸了摸它的头,嘱咐它去打开门再看一眼,看看还有没有人在。

糖包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跑到门边,扒拉开了一条缝,又飞快地跑回来,冲着玉明汪汪叫了声。

玉明攥着帕子的手一紧,走到门边看了一眼,他真的还在那里。

堂堂一个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到时候若是染了风寒,一病倒下了,她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

在屏风前,站了半晌。

玉明抿抿唇,取下架子上的外衫,拿起角落里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看见她走过来了,男人挑起了眉。

她还是一如既往,心软得舍不得。

也是,她对其他人都那么好,也该对他好一点了,至少也心疼心疼吧。

玉明仰头望着他,鼓起勇气,语气凶巴巴的。

“如果你要死了,不要死在这里,我会害怕。你可以去别的地方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