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润玉绡

第61章 润玉绡

窗外下着细雨。

玉明望着陆二夫人, 思索了片刻，略有些歉意地将帖子递还了回去。

“五月廿二那日我正好有琐事绊身，这场宴会怕是去不了了, 烦请夫人帮忙回绝了罢。”

陆二夫人惊讶地挑起了眉头。

“真不去？”

玉明缓缓点头：“不去。”

陆二夫人以为玉明不知道这场宴会的重要, 没有接过帖子, 只望着玉明补充着道：“徽州知府生辰宴，场面极为盛大，贺礼者不计其数，整个南沽县拢共也就这么一张帖子, 珍贵得很。”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陆二夫人总以为玉明该有一丝意动了，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同这张帖子背后的宴会比起来，什么琐事都没有这重要。

可玉明仍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实是脱不得身，只能辜负了这一番好意了。”

陆二夫人只能收回了帖子，轻轻地叹了一声，摸着帖子上鎏金的纹路，无奈地笑了笑：“真是可惜了，若是我们陆家自己得一张帖子就好了……”

瞧见陆二夫人神色间的失落忧心, 玉明上前轻轻覆住她的手：“这帖子于陆家而言，可是有用处？”

一声低微的叹息响起。

陆二夫人望着玉明, 瞧见玉明目中真诚的担忧, 拍了拍她的手, 终于徐徐道出这般忧心的原委。

“我家的五娘及笄了，做父母的, 总是想千挑万选，给她选个好夫婿。可把南沽县的适龄儿郎都点了一遍, 都没挑到个合适的人。”

“徽州知府生辰宴，往来的人家众多，许多人家借此机会相看，我就想着若能让五娘也去就好了，可惜陆家连张帖子也没得，只能就此做罢了。”

玉明怔楞了一瞬，忽觉那张帖子，烫得惊人。

陆二夫人苦涩地笑了笑，也不想再为难玉明，转身离去了。

玉明望着这背影，又想起了那般蹙起的眉间，只是瞧着都让人忧心，玉明心下一软，忍不住开了口。

“夫人留步。”

看见陆二夫人回过身，玉明上前轻声开口：“不若这帖子先留着，待我再想一想，若是我去，就带上五娘。”

陆二夫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忙低头拿帕子蘸了蘸。

“多谢玉明姑娘。”

纵是玉明姑娘再心软善良，她也总不能真让玉明牺牲了要紧的事，来带着五娘参加宴会。

陆二夫人定定地望着玉明：

“玉明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有要紧事，自是自己的事最重要。我这般同你说出缘由，已是我厚脸皮了。 ”

玉明拿过了帖子，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想这件事，陆二夫人是个顶顶好的人，与她而言更是有救命之恩。

如今陆二夫人遇上这样的难处，还在处处为她考量，玉明实在不忍。

可又思及最近遇上的奇怪事情，若有若无的监视感，莫名其妙的拥抱，玉明心里又忐忑起来，犹豫不决。

看着手中鎏金的帖子，玉明脑子乱成一团麻，直到在家里看到了彩云。

彩云正撸着糖包，给它喂食，一眼瞧出了玉明的纠结。

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彩云丝毫不以为意：“小姐，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狗皇帝前一阵子南巡了，现在还在苏州，他又没有分身，哪有那个闲工夫跑到徽州来。”

听彩云这么一说，玉明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她静静地想了下，彩云的确说得有道理，她总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担忧，每日杞人忧天，放弃自己的生活。

深深呼吸一回，玉明放下手中的帖子，终于做好了决定。

“我去告诉陆二夫人应了邀约罢。”

五月廿二，天气极好。

玉明携着陆二夫人，五娘，九娘一同去往徽州知府处赴宴。

筵席菜肴如流水般，往来贺礼之人皆是权贵，玉明四人在这热闹景象中，几乎渺小得看不见。

玉明在筵席的最末尾，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这的确是场极为普通的宴会，是她先前多虑了。

陆二夫人带着五娘去相看人家了，剩下九娘陪着玉明坐在筵席上。

九娘很聪慧也很乖巧，不吵不闹，只安静地待在玉明怀里，望着这番难得一见的景象，惊叹地睁大了眼。

眼前的菜肴更是丰盛，九娘不一会儿就被面前的螃蟹吸引住了。

“是想吃它吗？”玉明问。

九娘擡头望着玉明，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头。

玉明摸了摸九娘的小脑袋，拿起吃蟹用的器具，剥了一只螃蟹，金黄色的蟹肉配着橘肉的清香，令九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捧着装有蟹肉的小碗时，九娘高兴地扬起了眉眼，刚要拿起勺子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先舀起一勺递上去。

“玉明姑姑先吃！”

玉明心都化

成了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不远处静静观望着这一幕的知府夫人，终于走上前来。

瞧见知府夫人过来，玉明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了身，行了个礼。

知府夫人忙扶起来，笑着问：“玉明姑娘，可用得惯？”

“菜肴是极好的。”玉明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多谢夫人关心。”

“早就有所耳闻，姑娘教授诗书极好，又是个极为灵秀的人儿，我今一瞧，果真是没有说错。”

知府夫人握住玉明的手，“同我去厅里闲话几句，如何？”

玉明与知府夫人并不大熟，可又不大好拒绝，只好回头望九娘。

知府夫人也瞧见了九娘，笑着拍拍玉明的手，直接唤了贴身侍女，让迎春带着九娘去四处玩一玩。

这回没有拒绝的由头了，玉明只得被知府夫人引着去了正厅。

借着厅里明亮的光线，知府夫人又仔细地打量了眼前女子一遍，不由得暗暗赞叹，真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儿。

侍女上前倒下两盏酒，玉明楞了一下，忙要推辞。

知府夫人却已端起了酒盏，笑着劝道：“只是一点果酒而已，不碍事的，若是醉了，大不了就在这里歇下，姑娘尽可以放心。”

越是这样，越不放心。

玉明没有在这里歇下的打算，可又实在推辞不过，只能应着知府夫人，端起酒盏浅浅饮了一口。

端着满满的酒盏，玉明心下生起疑惑，知府夫人为何会对她如此熟稔？

总觉得这其中，不大对劲。

又劝着玉明饮下一盏，知府夫人心底叹了声气。

也不知道她家那位，近来是怎么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姑娘，非要下帖子请人来。

还神神秘秘地叫她一定要把这姑娘留下来，说是府上贵客的吩咐。

知府夫人虽没见过府上那位贵客的真容，更不知他身份，但料想定然不一般，怕是皇亲国戚之类。

实在没办法，知府夫人只能出此下策，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将人留下来。

又饮下几盏，玉明有些晕乎乎了。

而远处的园子里，九娘本来乖乖地坐在石凳上，等迎春去拿点心过来，可久等不来，九娘就站起了身，想循着记忆中侍女去的方向寻人。

园子太大，石子路都长得一样，九娘很快就迷了路，找都找不着北。

听见亭子里有细微的人声时，九娘几乎是惊喜地跑过去，可看清的瞬间，九娘楞在了原地。

亭子里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袍，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侧脸深邃而流畅，仅仅是坐在那里，都让人移不开视线，这是九娘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男人瞥见九娘，冷冷睨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了。

“哪里来的破小孩？”

九娘怕得后退了一步，本来想问路的心思也歇了。

男人目光忽然顿住，这破小孩好像见过，是跟在那个小哭包旁边的吧。

瞧见九娘转身要走，陈玄嗣放下手里的茶盏，又慢悠悠开了口。

“站住。在别人家乱闯地方，还见了人就跑？有没有点礼貌？”

这一声把九娘吓得身体一颤，连头都不敢回，快速跑了起来，可刚跑了几步，就被人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是个面善的叔叔，长得很高大。

元回提着九娘，回到了亭子里。

九娘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只擡眼小心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陈玄嗣盯着九娘，蓦地冷笑了声。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是自己的地盘不要乱跑。你现在看到不该看的了，该当如何？”

九娘脑子嗡的一下，想起看过的话本，里面看到不该看的，都会被灭口。

她要死了吗？

九娘又是后悔，又是害怕，怕得眼里泛出了泪：“不，不要杀我，也，也不要割我的舌头，砍我的手脚……”

元回在一旁，拳头抵住嘴，忍不住笑了一声。

“割舌头？砍手脚？”

陈玄嗣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道，“你倒是提供了个好想法。”

九娘如被雷轰，她是说不要那样，怎么反而给坏人提供了想法？

陈玄嗣瞥九娘一眼：“要不想割舌头也行，带我去找一个人，找到了，我就放过你。”

九娘泪珠还挂在脸上，本能觉得这不是好事，结巴道：“你，你要找谁？”

“你的玉明姑姑。”

九娘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艰难的一刻。

答应他的话，就是害了玉明姑姑，他看起来就不像是要干好事；可要是不答应他，她就要被割了舌头了！

“我，我不认路，我不知道玉明姑姑在哪里。”九娘颤着嗓音，“你不要去找玉明姑姑，不要欺负她……”

不愧是那个小哭包养出来的孩子，这副德行真是像了个十成十。

陈玄嗣实在没耐心了，站起了身直接往

外走，元回忙提着九娘跟上。

九娘真的被吓哭了，那个坏叔叔真的好凶神恶煞。可她还竭力控制住哭声，想艰难地套一套话。

“你，你们找玉明姑姑做什么？你们认识玉明姑姑吗？”

听见这话，陈玄嗣终于顿住脚步，回头睨了眼九娘，慢慢地笑了。

“你在白担心什么？我当然是要对你的玉明姑姑好。”

九娘止住了哭声，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信，他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我与你玉明姑姑相识，可比你遇见她早得多。”

陈玄嗣俯下了身，直直盯着九娘，“我可是你玉明姑姑最喜欢，最在意的人。”

九娘目光满是怀疑：“真的吗？”

陈玄嗣直起身，嗤地笑了声。

“爱信不信。”

不远处的垂花门，玉明扶着侍女的手，勉强站稳，灌了太多酒，脑子已经晕乎乎地转不过来。

但玉明没忘记一件事，她不能留在这里，她一定要回家。

知府夫人也喝得半醉，握着玉明的手切切地说话，酒至半酣，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玉明，你成过婚了？”

玉明点点头，垂下眼眉。

酒醉之后，往常不敢说出的话，都在此刻汹涌而出。

“不值一提，不过是段错误的缘分罢了，他独断专行，从不尊重我。”

玉明擡头望了眼，满树开得正盛的海棠花，笑容轻松肆意。

“我与他徒有夫妻之实，却毫无夫妻之情，如今天各一方，各自安好，自是最好的结局。”

不远处的男人，脚步一顿，胸口剧烈起伏，手掌缓缓攥紧，又缓缓松开。

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