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九

第50章 青灯壁

第50章 青灯壁

玉明半是软禁的。

被囚在了燕北军营。

她很少出营帐, 每日来侍候的侍女依旧同以前一样,不会同她说话,其馀也见不到太熟悉的人。

自被软禁以来, 玉明同绣楼的联系就断了, 但也没有断掉画图。

只是从画纹样, 变成了什么都画,一草一木山山水水花鸟鱼虫。

每天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听着军营的操练声,看看书写写字。

军营戒备森严, 路引这样难弄的东西也不在她手中了。

一天天的日子过下来,玉明逃跑的心思都在这样的消磨中湮灭了。

在军营里,与在别院最大的不同,就是能经常见到他。

无论有多晚,只要他在军营,夜里就会过来找她,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抱着她睡一晚上。

玉明都不知道这些。

还是第二日早起感觉身边有睡过的痕迹,桌案上留着半盏未用完的茶,她才能确定他真的回来过。

后来玉明睡前就会留一盏小灯。

陈玄嗣回来的时候, 要是看见玉明还没有睡,就会把她抱在怀里, 带着她一起看书, 尽管玉明并不是很乐意。

他的书大多是孤本, 玉明很喜欢看这些书,但不喜欢同他说话, 就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里,默默看书。

陈玄嗣说多少句, 就等来她回一两个字,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男人忍不住挑眉,扯她的脸蛋:“成哑巴了?不会说话?”

玉明被扯痛了,就去拨他的手,细声细气:“不是哑巴。”

“能不能声音大点?”陈玄嗣掂了掂怀里的人,瘦得没二两肉,“也就怼我的时候,说话最有劲儿。”

玉明心口闷闷地憋了一股气,说话声音小一点也不可以吗?他为什么总能找到理由批评她?

“……坏东西。”

这声音很低,依旧被陈玄嗣捕捉到了,平日也不和他说两句话,说的最多的不是在拒绝,就是在骂他。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是不是在军营待得无聊了?”陈玄嗣捏她的脸。

怀里的人沈默了好久,半晌才闷闷地传出一句极轻的“嗯”。

陈玄嗣沈吟半晌:“眼下是要紧时候,军营是最安全的,等过了这一阵,我就带你出去游玩。”

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盛京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她想去哪里,他就可以带她去哪里。

“你不是喜欢梅花吗?”

陈玄嗣摸她的脸,低头看了一眼,“到时候带你去泡温泉,赏红梅,骑马射箭,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怀里的人不吭声了,明显是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不信他的承诺。

“不信算了。”陈玄嗣拍她的头,把人拦腰抱起,“睡觉去。”

又是一室春色旖旎。

玉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抱着衾被,坐了一会儿,望着空荡荡的营帐,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没有了任何的盼头。

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小姐——”

营帐突然被掀起,玉明又惊又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两个熟悉的人挽着手出现,面容亦嗔亦喜,在瞧见玉明的瞬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是彩云和琉璃。

看清来人的瞬间,玉明掀开衾被,一下子跳下床榻扑了过去,眼泪冒了出来:“我好想你们……”

“我们也念着小姐呢。”

彩云忙安抚道。

琉璃也抱住玉明轻轻地拍,只是有些微微的失神,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哭了好半晌,玉明终于擡起了头,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姑爷叫我们来的。”彩云道。

玉明微楞了楞。

彩云想起了什么,忙又道,“我们那天见着七娘你被拖进去,都吓得不轻,以为是入了什么贼窝。可看见姑爷身边的长随,那个叫闻谨行的,这才反应过来是姑爷把小姐带走了。”

“我和琉璃回到燕王府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又迟迟见不到小姐的人。本来还有些担心,姑爷会不会急眼了打人。”

彩云拉着玉明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终于笑了起来,“现在一看,倒是全胳膊全腿,好好的呢。”

玉明想起了被打的臀瓣,青青红红的布满掌印,痛了好些天。

女医过来看过,没有什么大碍,只开了些药擦,等淤青消了就可以。

那几天每回坐着躺着,都有些微微的刺痛,但比起疼痛,更多的是被惩罚的羞耻和难堪。

可这些事说出来,只会徒惹彩云琉璃伤心难过。

“嗯。”玉明垂着头深深呼吸一次,仰起脸露出了一个笑,“他没有打我,就是关了我一阵而已。”

“那我们就放心

了。”

彩云拉着玉明的手,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我还没来过军营呢,这还是第一次瞧,感觉好新奇,在军营待着有没有意思?”

被软禁的滋味,怎么会好受。

玉明垂下了头,眼眶有点酸:“反正日子每天都是那样过,就吃吃喝喝,没有什么不一样。”

就算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乖乖听他的话,玉明也没有别的选择。

彩云立刻察觉到玉明情绪的低落,她也不知道触到了哪处伤心,忙转换了话题。

“绣楼前一阵子关停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上回拖欠我们的银钱倒是给了。”

关停了?

玉明想到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画纹样赚钱的事情,心口忽然空落落了下来。

看来,日后也不用记挂了,她仅有的能做的一份事情,也没有了。

有了彩云琉璃之后,枯燥的日子总算是多了些盼头。

玉明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去,直到夜里玉明也会点着灯看书,琉璃彩云就会安静地陪在身边看着。

今夜却是有些特别,彩云琉璃都不在,营帐外面有些异常的吵嚷。

玉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碍于是军营,没有出去瞧,仍低下了头看书。

营帐突然打开,琉璃匆匆走进来。

瞧见玉明在看书,琉璃又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到玉明身边,把桌案上的灯芯拨亮了些。

“七娘,你有没有觉得燕北军营最近有些异样?”琉璃忽地开口。

这些日子操练好像是有些多。

玉明仰起了头,目光有些疑惑。

“恐怕,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琉璃深深呼吸一次,轻轻摸玉明的头,神色难得严肃,“七娘,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如果再不走,后面恐怕更难走了。

听见离开这个词,玉明沈寂已久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可一想到陈玄嗣的瞬间,玉明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她垂下了头,轻轻摇了摇。

琉璃望着玉明的发顶,听到极轻极微弱的一句,“逃不掉的。”

“军营戒备森严,而且我们没有路引,哪里都去不了了。”

她声音平静,像是接受了这一切。

他的手段,他的心计,他的权势,玉明已经见识到了,他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死都死不掉,更何况逃跑。

除了等待他的厌倦,玉明眼睛蓦地酸了,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琉璃突然蹲下来,紧紧抓住了玉明的手,擡头望着玉明:“如果我说,有路引,也找得到从军营出去的办法呢?”

书卷掉了下来,玉明双手颤抖,对琉璃回望过去,声音带着颤:“此话可当真?琉璃姐姐没有骗我?”

琉璃点点头,站起了身,从袖口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

——正是玉明最需要的路引。

看着这张薄薄的路引,玉明眼里霎时充满了水意,她捧着路引放在了胸前,珍惜地看了又看。

甚至都忘记问,这张新的路引是从何而来。

琉璃擡手摸了摸玉明的脸,擦去她脸上湿漉漉的泪水:“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燕北军在一同饮酒吃肉,防守是最薄弱的时候。

“一般下半夜会换值守的人,换守之时,我们可以绕过岗哨,跑到三里之外的矮坡汇合。会有马匹提前备在那里,我们骑着马,连夜赶路,可以在天明之前,赶到下一座城。”

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玉明心口怦怦跳,仰着头看琉璃:“今晚就走吗?”

“对,端看七娘你愿不愿意。”

琉璃手撑在椅背上,侧头看玉明。

“……我愿意。”

玉明只是犹豫了半瞬,就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望着玉明忙碌的身影,琉璃眼中闪了闪,心里轻声地说“对不起”,眷恋地看了一眼,目光又坚定起来。

只要度过这最后一次,她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从此远离这些争斗了。

“记得是三更时分。”琉璃叮嘱道。

玉明点点头,看着琉璃出了营帐,她抱着要收拾的东西,趴在床榻上楞了一阵,心里紧张又兴奋。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的,带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一点干粮,主要带上最重要的银钱。

玉明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在了床榻底下,而后熄了灯上榻。

只要他今晚不过来,那么就只等三更时分离开了。

营帐外还有嘈杂的人声,是那边的筵席还没有散。

最后望了眼滴漏,玉明放下了心,这么晚了还没散席,而且还要处理公务,大概是不会来的了。

刚阖上眼,甲胄碰撞之声响起,随即细微的光线进来,玉明立时醒了,抱着衾被坐起了身。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玄黑的甲胄,泛着漆黑的冷光。

——是陈玄嗣。

玉明攥着衾被的手一紧,心沈沈地坠了下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怎么来了?”

陈玄嗣挑眉转身,眯起了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不对劲。

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