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苍梧云
第47章 苍梧云
黄昏临近夜晚之时, 光线暗沈得不大明亮,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
玉明换上了普通的侍女衣裳,趁着暮色掩在采办的侍女里出了府。
领头的嬷嬷递上对牌, 守着府门的侍从接过, 仔细地看了看对牌, 没有发现问题,又问起出府的缘由。
嬷嬷心里奇怪今日查看得严格,但又不敢说声不是,只好赔着笑解释。侍从拿着对牌, 眯着眼睛,向后打量了好几眼。
玉明低垂着头,心口跳得极快,鼻尖冒出了汗,几乎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前方终于传来侍从的声音。
“行了,去吧。”
侍从把对牌还给嬷嬷,摆了下手示意她们离开,“下次尽量不要这么晚出府,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嬷嬷是新进府的, 被分到最偏远的院子,并没有见过玉明。人又贪财, 以为玉明只是个普通侍女, 出府为了买些胭脂水粉之类的, 也就顺水推舟收了这笔银钱,捎带着人出府采买。
玉明出了府后, 就给那个嬷嬷付了约好的几锭银子,分了道扬了镳, 急急地往约定好的茶馆而去。
彩云琉璃身份没有玉明那么特殊,出府也方便得多,先一步混了出来,备好了车马,在茶馆左等右等,几乎以为出了事,才瞧见玉明匆匆赶来的身影。
玉明没有什么时间寒暄,清点了下路引银钱地契等重要的东西都在,即刻就携着彩云琉璃登上马车往城外走。
这事拖不了太久,那个嬷嬷顶多再过一个时辰还没等到她汇合,就会发觉事情不对劲;而清风院守夜的侍女,始终没看到堂屋里有人有动静,也会察觉其中有古怪。
两厢供词一对,当夷肯定会知道她和彩云琉璃离开了。
这一个时辰内,玉明要出了城门。
邑台城夜里是会落锁的,当夷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令夜里打开城门,他只能去请示燕王。
而陈玄嗣已经离开了,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天的功夫,等他赶回来,她也早出了邑台城。
她从陆路转水路,再从水路转陆路,多换几次,南下出了燕北。
玉明从此就挣脱束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直到坐在马车里,玉明心里还高高悬着,琉璃催促了几遍车夫,让尽快赶着时间出城门。
马车疾驰着往城门去,终于在城门口处停下,守城的甲士例行检查路引,看了几眼后神色更严肃,要请车里的人下来,对着路引上的描述,辨识相貌是否相符。
琉璃没想到竟会查得这么严,她们都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看看路引没什么问题就放人出去了。
玉明心口跳得很快,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不顺,可是如今也没有办法,若是不下马车,只会更引人怀疑。
在甲士催促第二遍的时候,玉明走下了马车,她梳着未婚的发髻,带着帷帽,只略略掀起了一角,随即装作羞涩地退在了琉璃彩云身后。
甲士低头看着路引,玉明手心攥出了汗,隔着帷帽紧紧地望着。
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如果出不了城,前功尽弃,等待她的会是难以想象的怒火。
玉明知道他的,他盛怒的结果,绝对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她会死掉的。
或许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在近乎凝滞的时间中,甲士终于擡起了头,将路引交还给琉璃,挥了挥手放行,顺带着道了一句:“打扰了,一路顺风。”
玉明坐回了马车,从窗缝望出去,看着城内的景色一点点远去,走出城门的刹那,一股难言的激动油然而生。
最后回头望一眼,高高的城墙在一点点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见。
玉明神色还有些恍惚,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她真的逃出了那座牢笼。
彩云也有些恍惚:“自由了?”
琉璃突然开了口:“林二公子死了,死在了狱中。”
心口像是被重击了一拳,马车一个颠簸,玉明差点都坐不稳,扶着厢壁,擡头望向琉璃,声音颤抖。
“为什么?林表兄怎么会死?”
琉璃沈默地望着玉明,她一直没有说出来,就是怕玉明太难过,甚至同燕王争执起来,这样受伤的一定是玉明。
沈默的话语,好像说尽了一切。
玉明攥在厢壁的手,渐渐松开,这样神通的手段,除了他还能有谁做到。
可是,他明明答应过不杀表兄。
身体无助到发抖,玉明心头阵阵发凉,胸腔里像被一双大手来回搅动。
很悲伤很难过,更多的是自责。
她怎么会相信了他的承诺?
玉明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陈玄嗣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就放弃杀林表兄?
他的心狠手辣,他对蔺家对林清河的厌恶,对权势对利益的在意,
玉明早就都该清楚的。
他为了哄她,随口说的一句承诺,却被她傻傻地当了真。
他其实,一直都在骗她。
也只有她这样傻的人,才会被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眼泪不住地冒出来,铺满整张脸。
玉明哭到泣不成声,琉璃倾身抱住玉明,轻轻拍她的背脊。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彩云掀起帷裳,夜色已坠下来了,最后一抹晚霞如火般燃烧在天际,绵延的远山起起伏伏,像一幅崭新的画卷在面前缓缓铺开。
玉明从没见过这样美的晚霞。
她擡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定定地望着,咸涩的泪水咽了回去。
她要离开蔺家,离开燕王府了,不再是蔺家的女儿,也不再是燕王妃。
从此,她只是玉明。
终于不再是他们手中,随意生杀予夺的棋子了。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玉明靠着厢壁往外望去,极美的晚霞广阔的天空,逐渐冲散了心头的悲伤。
玉明觉得,她要向前看,迎接新的生活了。
夜色渐沈下去,不再见一丝光亮。
车夫瞧了一眼,目光闪了闪,抽在马背上的鞭子慢了下来。
“姑娘,天色晚了,路不好走,找个地方歇一下脚,明日再上路吧。”
琉璃皱起了眉头,这里一时半会儿恐怕寻不到歇脚的地方,而且若是不昼夜赶路,怕是侍从会追上来。
车夫一甩鞭子:“不是我不愿意,是这马也得休息。”
玉明从帷裳掀起的半角向外看去,忽然蹙起了眉心,先前南出城门时,山在前方,现在到了左边。
“这路好像不对。”玉明擡起头,“我们是要往南方而去。”
车夫楞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笑了笑:“夜里总得歇脚吧,这附近就有个地方供人歇息,明日就往南方去。”
事情不对劲。
玉明抿了抿唇,重覆了一遍:“现在掉头往南边走。”
“莫要着急啊,明日就向南走。”
车夫甩在马背上的鞭声越来越急,彩云已经彻底觉着不对劲了,直接探出去抓车夫手里的缰绳:“停下!”
琉璃和玉明也探出去拉,车夫死死地不松手,不远处的宅子在黑暗中隐约现出轮廓,像吃人的野兽。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在宅子门前。
车夫:“到了,可以在这里歇脚。”
“不要,我们不在这里歇。”
玉明浑身都在轻颤,拉着彩云琉璃就要躲回马车里。
下一刻,脚下一个踉跄,她整个人都被扯下了马车,险些扑倒在地上。
胳膊被人狠狠攥住,玉明尖叫一声,被拽上了石阶,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琉璃和彩云都阻在了门外。
从未见过的陌生侍女走上前来,玉明被引着进了一间房,房门落上了锁,里间漆黑一片。
玉明拍门拍得手红了,都没有再听到一丝人声。
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慢慢转过了身,屋子里烧着地龙,却不是很暖。
窗户开了一半,外面下起了雪,风裹着雪进来,檐下的灯笼骨碌碌转着,发着昏黄的光,玉明不自觉咽了咽,缓慢地走到窗边。
窗沿下摆着一张桌案,像是梳妆的地方,有黑漆螺钿的匣子,有紫檀木的篦子,还有一面磨得极平的铜镜。
铜镜影影绰绰,照出人影。
玉明一转过身,尖叫脱口而出。
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了个人。
整间屋里都是黑沈又灰暗的色调,他的衣袍也是玄黑的,丝丝缕缕暗绣的金线在光影中浮动。
男人斜倚在木椅间,左腿极闲适地搭在右腿上,手里的酒盏轻转,半张脸落在阴影中,神情阴鸷可怖。
玉明看见这张脸的瞬间,双腿就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随即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望着他,很恐惧。
男人略擡起眼皮,笑了笑,语气轻柔缓慢,甚至很亲昵地唤她。
“玉明,你这是个什么打扮?怎么夜里出了城,跑到这儿来了?”
玉明哆嗦着唇,浑身阵阵发寒。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用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望着他。
他笑着,向她勾手,“过来。”
玉明颤抖着爬起来,强忍着害怕,一点点地向他走过去,手被他握住的瞬间,她浑身一颤,擡眼看他。
她僵硬着身子,被抱在了他的腿上,陈玄嗣擡手碰她的脸颊,冰得吓人,还在不住地轻颤。
“玉明,回答我,这么晚了,怎么出了府,跑来了这儿?”
玉明嘴唇打着颤:“我……”
“蔺玉明,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到你不知天高地厚。”
陈玄嗣盯着她。
玉明颤抖又无助地,摇着
头,浑身都在发抖,回望着他。
下一刻,桌案上的东西全被扫落在地,叮呤咣啷一阵巨响。
玉明一声尖叫,被按在了桌案上,眼里冒出了泪。
“蔺玉明,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这一句咬牙切齿。
他神情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