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九

第46章 远山月

第46章 远山月

燕王启程回封地的那日, 嘉柔亲自来送行,同玉明拥抱着道了别。

寒风烈烈,雪花片片大如席, 嘉柔站在城楼之上, 望着车马渐渐远去。

张文良站在嘉柔身后, 从侍从手里接过氅衣披在她肩上:“这里风大,殿下多注意身体。”

“假仁假义。”嘉柔声音很冷。

张文良没有丝毫脾气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凑近她的耳畔。

这样亲密的距离, 嘉柔不喜跟他这样亲近,正要挣脱,却听见耳旁淡淡的一句话,她顿时浑身一僵。

“殿下给燕王妃,送了什么东西?”

他一定知道了,她给玉明送去了逃跑最需要的路引,嘉柔猛地用力挣开他的手,回头怒视着他。

“你又要做什么?告诉陈玄嗣吗?玉明已经很苦了,你还要从中作梗?你这个人有点同理心吗?”

看着嘉柔愤怒的神色,张文良目光沈了下来:“难道殿下心中, 微臣就是这样的小人?”

嘉柔冷笑了声,别过头没说话, 可意味已经很明显。

张文良一把掐住她的脸, 让她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陈玄嗣, 可是嘉柔——”

他盯着她,慢慢地笑了。

“你当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是觉得燕王妃真的手段通天, 能在燕王眼皮子底下逃跑?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彻底害惨了她。”

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目光, 嘉柔忽然阵阵发冷,她声音颤抖。

“燕王已经发现了?”

张文良含笑不语。

嘉柔忽然很绝望,如果玉明费尽全身的力气,准备了这回的逃跑,却又这样被轻易地抓了回去,她不敢想象玉明该有多么痛苦和难过。

“你为她担心什么?燕王妃比你想象得恐怕要坚韧很多。”张文良将手炉放到她的怀里,揽住她的肩。

嘉柔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侧头望着他,张文良笑了笑,“陈玄嗣这个人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只要他想要的,费尽心机也要得到手。

“可他不知道,感情和任何东西都不同,越是想握紧,便越握不紧。尤其是燕王妃这样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的人,他现在这些手段,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但陈玄嗣这种人越是得不到,越是要强求,哪怕是死,他都不会放手。”

仅仅是听着,嘉柔已经要窒息了。

“他会付出代价的,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玉明的。”

嘉柔斩钉截铁。

“是。”张文良笑着,掸去她肩上的落雪,“像这样曾经得到过的,极其美好的事物,却又因为他的自我强势而永远失去,怎么也再得不到,这会把他逼疯,你信不信?”

“你很懂?”

嘉柔望着他,忽地冷笑一声,拨开他的手,“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这滋味。”

话音一落,嘉柔头也不回地走了,张文良留在原地,脸色阴沈了下来。

回燕北的路上,途径安山的梅花都盛开了,大雪封了路,一行车马于驿站暂时歇脚,待路通了后再启程。

玉明向来畏寒,每于冬日都只窝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很少出门。

见她整日都在驿站里待着,陈玄嗣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人裹上件大氅,携着人出了驿站。

玉明尚在屋里打着盹儿,突然又站在了这冷风里,吹得清醒了。陈玄嗣牵着缰绳过来,把人一揽直接抱上了马背,他也翻身上来。

她被抱在马背上,蹙了蹙眉头,侧过头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瞧她皱眉,陈玄嗣就知道,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整天这不愿意,那不愿意,反正他提的事情,她就不愿意。

“整日待着不难受?平日里瞧着你挺爱游山玩水,天天想着出去,现在又不想了?”陈玄嗣捏她的脸。

玉明不想同他辩驳这些道理。

这是冬日,太冷了。

而且,她不想同他出去。

他脾气好坏,说话好难听,同他出去,定然是玩不开心的。

知道自己反对没有用,玉明索性也不说拒绝的话了,只是点点头。

瞧着她一副恹恹的样子,陈玄嗣火气就上来了,把兜帽往她头上一盖。

“不知道你天天画什么图,挑灯夜战的,钱没赚多少,命先作没了。”

玉明无缘无故,又被他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心里不大高兴:“我没有天天画图,我也很在乎自己的命。”

“在乎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陈玄嗣一手挽着缰绳,又摸了把怀里的小人,这根本瘦得没二两肉,“多吃点膳食。”

“我已经吃得很多了。”玉明极小声地辩驳,“再多的吃不下了。”

“那怎么不长肉?”陈玄嗣挑眉,拨弄她的脸蛋。

他又在问这些无理

的问题了,玉明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反正饭天天是有吃的,她又没有故意绝食。

玉明不想说话了,扭过头看风景,渐渐地被吸引住了,重重叠叠的雪山绵延起伏,大片大片的梅林错落有致。

没听见怀里人再说话,陈玄嗣拨开兜帽低头瞧了一眼,小人被冷得瑟缩了下,脖子也往里缩了缩。

像个鹌鹑一样。

陈玄嗣好笑地揉她的脸,擡头望着前面,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喜欢看风景?”

玉明点点头:“喜欢。”

烦闷的心情,会被风景治愈,被叫出来的憋闷也散了。

冷风吹在脸上,玉明缩在大氅里,裹得严严实实,倦得又睡着了。

陈玄嗣觉着怀里人好久没动静,低头一看才知道,这是睡得正香。

他正想说什么,望见周围重重的树影,神色忽然冷下来。

玉明正在睡梦中,被颠簸醒了,耳边是刀剑碰撞之声,还有利刃插进血肉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

隐隐的血腥味充满鼻腔,玉明睁开眼的瞬间,只看到了雪地里洇开的一团团血迹,还有错落的箭矢。

马匹突然放慢了速度,玉明刚想擡头,就被按了回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陈玄嗣抽剑回身,接连三个黑衣人被斩下马,血淋淋的头颅滚在地上,浸透进了雪里。

玉明见状睁大了眼,立刻缩在陈玄嗣怀里,不敢探出头了。

数名黑衣人紧跟在后面,远处的林子里窜出一道道冷箭。

闻谨行只带了少量的人马出来,如今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玄嗣带着个小拖油瓶,行动很不便,束手束脚,还总要担心怀里那个会不会伤到。

刚甩开黑衣人一小段,闻谨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同陈玄嗣换了氅衣和坐骑,领着人马去引开追兵。

陈玄嗣则带着人走另一条路。

本来可以走更崎岖的山道,绕着直接甩开追兵,可太危险了,还要应对冷箭和兵戈。

他一个人没有问题,但带着她走这条道,恐怕会让她受伤,陈玄嗣权衡之下只能走更平坦的一条。

这回的刺客身手都不低,而且人数众多,明显是下了狠功夫,非要趁此机会杀了他们不可。

陈玄嗣听着追兵的马蹄声,当即立断下了马。

他把玉明也抱了下来,一边揽着她一边往山林里走。

先前看见遍地的鲜血和利箭时,玉明心就悬了起来,她在此之前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玉明知道此时情境危急,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说话,怕打扰到他,只默默跟着他的脚步走。

快步走了一小段,陈玄嗣没听见身边小人吭一声,他停下脚步,玉明没刹住脚步,险些撞到他背上。

陈玄嗣回过头看她,小人站在雪地里,鼻子冻得很红,脸不知道蹭到了哪儿沾了抹黑,袖口被树杈挂破了,半双靴子都浸在雪里,不必想应当冰透了。

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路,楞是没吭一声,没叫一声苦。

男人心有些化了,他摸摸她的脸,指腹微微用力,擦去她脸上沾的灰:“还走得动吗?”

玉明动了动裙子下,几乎冻僵了的双脚,望着他点点头:“能。”

她不能拖累他。

后面还有追兵。

陈玄嗣没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遇到陡峭的石头处,他先一步跨过去,而后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走过来。

玉明微楞一下,抿了抿唇,将手递给他,一个大跨步,跃了过去,落地时脚没站稳,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脚崴到了吗?”陈玄嗣松开她。

玉明觉得脚有点痛,可还能忍受,于是摇了摇头:“没事的,没有崴到,不用担心我,继续走吧。”

陈玄嗣盯着她半晌,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继续提步往前走:“要是撑不住了,就跟我说,不用逞强。”

玉明点点头。

而后提起裙摆,继续艰难地前行。

裙子浸透了雪水,湿重地沈在身上,脚也快冻得没知觉了,玉明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擡脚,落下。

陈玄嗣瞧出她走不动了,停下来带着她在大石头处歇一歇脚,休息一会儿后再上路,这么走走停停,终于看见了一座勉强可遮挡风雪的房屋。

玉明终于松了口气,满含希冀地望向他,满眼都写着,可以停下休息了?

男人瞧见她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很想笑,本来打算接着走的,追兵还没有彻底甩开,怕是夜里还会搜寻上来。

可是现在,瞧她也是走不动了。

陈玄嗣揉了揉她的脸,冰得吓人,他先提步推门走进去,这是座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歪斜的桌案,墙上挂着弓,这里可能是猎户之前歇脚的地方。

他捡了角落里的柴火,拿出火折子生了火,屋子里才勉强暖和起来。

玉明坐在火炉旁,终于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热腾腾的,她头发沾了雪,融化成水,湿哒哒地贴在脸侧,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安静地落下一片阴影。

她身影小小的,很单薄,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又可怜。

陈玄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她颤了下,但是没躲,只低着头,瞧着脸色总算比先前红润了些。

平日里看她很爱哭,怎么越到这种时候,反倒是不哭了。

午后那么危急的情况,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受了这么久的冻,也没哭一声,没诉一句苦。

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很多。

“怕不怕?”陈玄嗣看她。

玉明仰头看着他,小声地问:“黑衣人他们,还会追上来吗?”

“不一定,很有可能。”陈玄嗣道。

“那,那我们怎么办?还要休息吗?还是不休息了,赶紧跑?”玉明好紧张。

“怕死?”陈玄嗣睨她。

玉明眼睛有点红:“……怕。”

怎么会这么倒霉,她都不想出门来着,被他拉出来,莫名其妙遇到了刺客,被迫躲到这深山老林里,现在还可能会死掉……

看见她是真难过了,陈玄嗣蓦地笑了声,一把把人揽在怀里,揉她的脑袋:“放心,死不了。”

“真的吗?”

玉明仰头看他,眼睛还是很红,她有点不太相信,这是不是在哄她的话。

他身手这么厉害,还被逼着躲到了这里,事情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了。

“闻谨行那里已经放了焰火传讯,当夷很快会带着大批人手赶过来,只要撑过今晚,就不会有事了。”

玉明听罢瞬间感觉有了盼头,但心又悬了起来:“那今晚会不会很危险?”

“会。”陈玄嗣扯她的脸,“所以今晚要守夜。”

“我,我守吗?”玉明被他扯得脸有点痛,仰起脸问他。

陈玄嗣嗤地笑了声:“你怎么守?等人拿着刀砍在你身上了,你就知道喊刺客来了,是吧。”

玉明闷着声不说话了。

他总是这样说话,好难听。

“行了,去睡吧。”陈玄嗣拍拍她的脑袋,向着角落里那张破旧的木床扬了扬下巴,“别睡太死了,叫都叫不醒。”

玉明刚站起了身,慢慢地往床边走,忽然又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坐在火炉旁,屈曲着左腿,右腿伸展出去,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跃在他深邃的侧脸,他拿着树枝拨弄了下,火焰瞬间明亮了起来,眸子里映着火光。

他今晚应该不会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玉明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只要有他在这里,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困境。

陈玄嗣望着忽闪的火光,脸色沈了下来,事情不对劲。

这次回燕北依旧是分了两路,他领着一小部分人换了道走,为什么还会被刺客追上来,而且还偏偏这么巧合。

一定有人通风报信,而且这人地位不低。

正想着事情,手臂突然贴上一片温软,男人侧头一瞥,小哭包坐在了他跟前,小小的缩成一团,仰着头看他。

看得人没来由心软。

也是,突然吃这些苦头,哪个贵女受得了。

“怕黑?还是怕冷?”陈玄嗣问。

玉明立刻摇了摇头。

“那怎么?就想哭了?非要在我这儿哭一场?”陈玄嗣睨着她,话音戏谑。

玉明被他说得涨红了脸,又羞耻,又觉得委屈。

她又不是无缘无故,随时随地都在哭,是真的难过了,才会哭啊。

玉明吸了吸鼻子,垂下了头,盯着脚尖,声音很小:“我,我就是想待在这里,不可以吗?”

陈玄嗣盯着她,忽然慢慢地笑了。

“我从前养过一只狸奴。”

玉明睁大了眼,被这话吸引住了,他也会养猫吗?有点想象不来。

陈玄嗣语气嫌弃:“也不算养吧,就给它喂两块肉,它自己就巴巴地跟过来了。整天黏在我脚边,叫着要吃的,撵都撵不走,养久了,觉得养着这么个小东西,感觉也不错。”

玉明憋了一股气,听着他好像对养的这只猫也没有那么喜欢。

“不过后来。”陈玄嗣话音一转,“它被人下了药,发了狂抓伤了个妃嫔,那个妃子就请求皇帝处死它。”

玉明心瞬间悬了起来:“所以,那只猫被处死了吗?”

可是,明明不是那只猫的错,该是给那猫下药的人的错。

“没有,皇帝没应允,后来那妃子惹怒皇帝失宠了。”

听到这话,玉明松了一口气,看来结局还是好的,猫还活着。

“后来某一天,那猫贪玩跑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陈玄嗣擡眼,对上玉明变得紧张的神情,他慢慢地继续讲述,“我在御花园里发现了它的尸体,它被毒死了。”

猫死了?玉明心口好难受。

“杀猫的

人也太坏了。”

她脱口而出,很难过很不解,“为什么杀无辜的猫?”

陈玄嗣笑了笑,语气轻飘飘:“没过多久,井里就打捞起了一具尸体,是那个失宠的妃子,也是中毒死的。”

都,都死了?

对上他轻笑的眼神,玉明忽然都反应过来,后脊一阵发凉。

猫是被失宠的妃子毒死的。

而失宠的妃子是被他杀的。

“故事讲完了。”

陈玄嗣握住她的后脑,让她擡起头,他神色难得认真,“蔺玉明,我是想告诉你,别乱跑,哪天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就死了。”

“到时候你有冤都无处伸,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好的话就替你报仇;不好的话,我就大开杀戒,随便杀人。”

陈玄嗣盯着她的眼,“听见了没有?”

玉明被吓到了,心底阵阵发寒,回望着他的目光,颤抖又迟疑地点点头。

陈玄嗣抓着她的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把人拉着靠在了怀里,拿过氅衣盖在她身上。

“不想在床上睡,那就在我跟前睡吧。”

玉明忙爬起来,刚想说什么,就被陈玄嗣打断。

“让你休息是为了养精蓄锐,你今天晚上不睡,明天还走得动吗?”

想了一下,玉明终于决定睡觉了,她不可以成为他的累赘。

火炉很温暖,身旁的人也很暖和,莫名安心的气息和氛围,玉明眼皮渐渐撑不住了,彻底沈沈地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逐渐倒在他身上的小人,侧着头忽地笑了声,戳了下这张软嫩的脸蛋,没瞧见任何反应。

“蠢东西。”

这么守着夜,也不觉得长夜漫长。

三更时分,陈玄嗣半阖着眼,忽然睁开了,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玉明被拍醒了,陈玄嗣没说话,只把她带到了角落,让她躲在木柜后面,玉明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袖口,她也不敢说话,只拿眼睛望着他。

陈玄嗣摸摸她的脸,罕见地语气柔和,低声问:“很害怕?”

玉明沈默地咬着唇,仰起小脸望着他,他要一个人去对付黑衣人吗?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用怕。”陈玄嗣顿了顿,“我待会儿会把他们都引出去,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或者当夷来救你。”

玉明眼睛有点酸,没敢让眼泪掉下来,她抿着唇,重重地点头。

柴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三四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玉明背靠着木柜,紧紧地抱住双腿,头埋在膝盖间。

听着厮打声逐渐远去,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沾湿了衣襟,玉明不敢哭出声,忍着双肩不住颤抖。

擦了擦眼泪,玉明站起了身,一步步往门边走,轻轻将门拉开了个缝隙,黑暗中其实看不大清,可人影很多,至少有十几个。

偶尔闪过的火光,映着纷飞的大雪,玉明看见了雪地洇开了团团血花。

玄黑的衣袍在大雪中翻飞,一颗又一颗人头滚落下来,他一个人缠斗着三四个黑衣人,一剑挡住前面刺来的剑锋,翻身一脚踢开侧面袭来的黑衣人,四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向他逼去。

身后一剑又从脖颈刺来,陈玄嗣抵挡着四个人,已经再腾不出身,只能侧身向左一偏。

剑穿过肩膀不会死人,只要趁此机会逼退其中一个,他就可以腾开手,一剑解决身后的人。

剑锋几乎刺到他右肩的瞬间,一道火把狠狠砸到了黑衣人执剑的手臂,陈玄嗣没想到,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道小小的身影拿着火把,挡在了陈玄嗣的身后,双手还颤抖着。

黑衣人明显被激怒,一剑向玉明的脖颈刺来。

陈玄嗣馀光瞥见:“蔺玉明——”

带着寒气的利刃直奔玉明颈前而来,有种逼近死亡的恐惧感。

可玉明知道,如果自己让开,他一定也会受伤,说不定会死。

手里紧紧攥着火把,玉明挡在他身后,明明知道自己该躲开,但浑身都再挪动不了一步,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此刻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句话。

玉明觉得,他不可以死。

陈玄嗣一脚踢开眼前的两个黑衣人,反手打落刺向她脖颈的剑,一剑斩下黑衣人的头颅,鲜血喷洒在雪里。

白皑皑的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尸体,鲜血混着利刃交错。

陈玄嗣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胸腔里剧烈跳动,全是后怕。

“不要命了?”

玉明手里火把落了地,眼泪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陈玄嗣松开她,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的伤口,这才俯下了身体,平视着她。

“不是让你躲在里面吗?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要……”

不顾一切地救他。

玉明回望着他,她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就下意识那么做了。

玉明回答不上来。

“虽然你人挺坏的。”她垂下了头,嗓子还有点哑,“可是,罪不至死。”

陈玄嗣摸她的脸,望进她雾蒙蒙的双眼,她身体还在颤抖着。

就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体,这么脆弱又柔软,却牢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锋利的刀剑。

陈玄嗣擡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过眼前这张白皙柔嫩的脸颊,心底升起一种难言的颤动。

“蔺玉明……”

陈玄嗣叫她的名字。

玉明仰着头看他,脸上还挂着泪。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见底,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陈玄嗣忍不住低头的瞬间,山林里传来一声响动,他停下动作看过去。

“谁?”

闻谨行和当夷钻了出来,瞧着这一幕,面色都有点尴尬。

黑压压的兵士还在山林里。

陈玄嗣松开了人,瞥了他们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刺客都解决了才来。

没法再继续下去了,陈玄嗣拿氅衣把她整个裹住,连头都不露出来,揽着人往山下走。

此后,车马一路平安回到了燕北。

陈玄嗣没有反悔之前的承诺。

玉明身边不再有人时刻看守,她也搬回了清风院。

琉璃已经拿到了亲戚寄回来的,徽州一间小院的地契,同那份路引一起,都放在了一张信封里。

玉明坐在床榻上,拿着这张沈甸甸的信封,今天午后陈玄嗣就会出门,他说会在三天后回来,闻谨行跟着去了。

元回现在在管别的事宜,经常不在府邸,只有当夷在府中。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三天时间足以逃出他的掌控范围,只要离开燕北,他就再找不到她了。

玉明低头望着,心口莫名地酸胀,难受得有点疼。

琉璃和彩云早知道了玉明的计划,望着这一幕,安静地没说话。

玉明清楚地知道,他看似是放了她一部分自由。

可实际上,她还是掌中的小雀,只是不再整日关在笼子,而是在她表现好的情况下,散养在院子里而已。

给她吃,给她穿。

他是个合格的主人。

但她还是任由,他抛弃的宠物。

她其实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力,只能被动地等着主人的宠爱或是厌弃。

玉明深深呼吸一次,她想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她想可以自由的生活。

门外传来侍女的请安声,“拜见燕王殿下。”

玉明忙把信封放在软枕下面。

隔扇门打开,陈玄嗣走了进来,玉明忙起身迎过去,踮起脚尖,帮他解下氅衣搭在屏风上。

男人在桌案旁坐了下来,玉明倒下一盏茶水,摸着杯壁温度正好,才递了过去。

她实在做得很尽心,陈玄嗣不禁挑了挑眉,擡手捏她的脸:“这么乖?”

玉明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陈玄嗣低头饮了口茶,没有擡头,只慢慢地道:“过几日我便有空了,你也在府里待得倦了罢,带你出去玩一玩。”

玉明心中有点隐隐不安,她擡起头看他,而后缓缓地点点头。

陈玄嗣站起了身,像是来这里只为了喝她一盏茶,走之前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摸了摸她的脸。

“乖乖等我回来,能做到吗?”

玉明安静地呼吸,迎着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点点头。

她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他好像没有发火,那应当是没有发现什么吧。

玉明压下心中的不安。

陈玄嗣的车马一从府上离开,玉明就和彩云琉璃开始收拾行装。

她们要打扮成婢女,趁着采买的时间,离开府邸,逃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