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双丝网
第72章 双丝网
官府来过, 贼人尸身也处理了。
天已经快蒙蒙亮,夜风从敞开的门户中进来,屋子里的血腥气渐渐散了, 只剩下两人一狗。
陈玄嗣望着眼前的小人。
她抱着怀里的狗, 一下一下地顺着毛安抚, 轻声念着“不怕不怕”。
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狗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灯火扑闪着照在她的脸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微颤的眼睫, 咬得泛白的嘴唇,后怕却又坚强的神情,让他有种不顾一切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男人走到玉明跟前,半蹲下来,她脸上沾着一抹脏污,他想从袖口里拿出帕子为她擦去,却又顿了下缓缓收回。
“这里,沾了灰。”陈玄嗣指了指她左侧脸颊,玉明这才慌忙拿锦帕擦,来回擦了几遍, 擡起头望他。
“现在没了,很干净。”
男人始终望着她, 像怎么也看不够, “受伤了没有?”
玉明垂下头, 声音很轻:“没有。”
“一个人住要当心,过几日请泥瓦匠把院墙垒高些, 门窗都要关严实。”
陈玄嗣顿了顿,低头笑了笑,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现在算她的什么人,在这里管东管西?
说好了就此分道扬镳,他又说话不算话,暗地里跟了上来。她此刻,恐怕又恐惧害怕至极了。
怕他,又缠上来。
“不打扰你了。”男人站直了身,不想看见那双美丽的杏眸,含着泪和失望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
陈玄嗣刚走出一步,后面就传来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脚步顿住,喉咙动了动,艰涩开口:“我没打算打扰你的生活,不过是想离你近一点罢了,所以才在徽州置了房产,偶尔来住一住,仅此而已。”
“隔壁是你吗?”玉明站了起来。
“……是。”陈玄嗣立即道,“可我没打算出现在你面前,就是暗地里看着你而已,这也不行?”
回应他的是一片沈默。
陈玄嗣胸口剧烈起伏,他也想放手的,可他试过了,就是做不到,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别这么质问我。”男人闭了闭眼,大步往门外而去,走到门口处停下,掌心攥紧又松开,“如果你觉得这也是打扰到你的生活,那……”
极小的力道,攥住了他的衣袖。
“陈玄嗣,重新开始吧。”
男人浑身顿住,在袖口轻轻的牵拉下缓缓转过了身,他望着眼前的小人,她正仰着头看他,抿了抿唇,低声地又重覆了一遍,“我们重新开始吧。”
玉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神情,心口那股鼓起的冲动忽地散了,攥着他衣袖的手,慢慢地松开。
“当我没说……”
话没说完,玉明后退的身体被一把揽住,腰间的大手一用力,她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撞向他结实的胸口。
男人抓着她的肩膀,俯身紧紧地盯着她:“不行,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反悔也没有用了。”
玉明回望着他,刚想开口说话,左脸被亲了一口,她脑子一懵,脸都忘记擦了,男人满脸都是笑意,喉间溢出笑声,胸腔的震动传到了她身上。
三年以来的所有痛苦难熬全都一扫而尽,他笑得意气风发。
玉明抿唇:“我是说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不是和好的意思,如果以后发现还是不适合,那还是……”
话没说完,玉明惊叫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抓住他的臂膀,陈玄嗣紧紧地抱着她,仰头看她,擡手摸摸她的脸蛋,“我知道,还要看我的表现。”
“我会好好表现的。”
玉明拍了下他的胳膊,脸都涨得红扑扑:“不是这样表现的,不可以随便抱随便亲,快放我下来!”
看见眼前人白里透粉的脸颊,像颗熟透的水蜜桃一样,香香软软的,陈玄嗣又很想亲一下,但还是克制着冲动,稳稳当当地把人放了下来,同她应声。
“我知道了。”他望着她,同她商量,争取一点权力,“能不能稍微给一点甜头?比如亲一下,抱一下……”
玉明轻轻呼吸,蹙了蹙眉头,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了,他简直像只大野狼,凶险又桀骜,她根本没那个本事驯服他,哪天又被他吞吃入腹了。
瞥见她的神色,陈玄嗣立即收回了先前的话,“给不给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别不要我。”
他实在受不住,她再坚决地拒绝他一回了,陈玄嗣低头笑了声。
这些日子被她来来回回拒绝,他快被训成狗了,被一脚无情踢开,又巴巴跟上来的那种。跟上来还怕她烦,只敢在阴沟里偷窥着她的幸福生活。
都这样了,还不放心他吗?
她一句话,他哪儿还敢动。
知道她还没彻底原谅他,不过好歹
是有进展的,至少也有点希望了,一切总得慢慢来。
陈玄嗣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神色,才摸摸她的头:“一夜没睡好吧,先去睡一觉,这里我守着就好。”
玉明看了眼糖包,犹豫了下,都被陈玄嗣看在眼中,他捏捏她的耳朵,戏谑着开了口。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毕竟我跟它同为你的狗,不会让它饿着的。”
“什么同为狗?”
玉明拨开他的手,侧头瞪他。
这双杏眼瞪人也软软的,没什么攻击力,看得陈玄嗣心口蠢蠢欲动,但又被强行压下来。
“我就是你的狗,不信?”
男人抓住玉明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抵着门沿笑了声,“不用栓链子,我不都死心塌地跟着?”
掌下他剧烈的心跳,撞得她手疼,玉明抽回手:“谁要你这样?”
“嗯,你没这么要求。”他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是我心甘情愿。”
陈玄嗣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走回床榻安静地睡去了,他转身取了新鲜的肉来给糖包做狗饭。
糖包又是警惕地看着他,又是快速地吃着饭。
陈玄嗣瞧着好笑,大掌撸了一把它的脑袋,不出意外得到了一阵呲牙咧嘴的恐吓,他随意地拍了拍。
“吃你的饭,呲什么牙?”
糖包看着眼前这男人,像是兽类天生的直觉,莫名觉得很危险,不敢呲牙了,但全身的毛都快竖起了。
陈玄嗣喂完了狗,又把院子里的柴劈了,能干的活全干了,最后掂了掂手里的斧头,坐在石阶上扯了扯领口。
他这不仅是被训成狗了,还是高高兴兴地给人当狗,还怕人不要。
这回是真不敢放肆了,对待她这样拧巴又警惕的人,一切都得慢慢来。
陈玄嗣做完这些,又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抓过糖包撸了一把,就起身往门外走,回他的隔壁去。
大门咣当一声打开,门外正要敲门的年轻男子顿时吓了一跳,看清出来的人是谁时,险些眼珠子快瞪出来。
男人身形高大,一身玄衣,腰间的带子勾出劲瘦的腰身,结实的胸膛在扯开的领口下露出,泛着薄薄的一层汗。
陆三郎张了张嘴巴。
陈玄嗣身体一侧,抵在门边上,冷冷地睨着眼前这个破小子。
他记性很好,这不就是上次撑伞送她回家的那个。如今还敢过来?真不怕他一怒之下撕了他?
陆三郎被这人的强大气场,骇得后退了一步,他缓了下,定了定神,擡眼盯着这人:“敢问公子是谁?缘何会在玉明姑娘的家里?”
男人挑眉抱胸,嗤地笑了声,根本没理他的问题:“你谁?有事?”
陆三郎抿了抿唇,捏了捏袖子里的请帖,缓缓拿出来:“我是来请玉明姑娘参加筵席的。”
陈玄嗣挑了挑眉,伸手刚要接过,陆三郎却死死地没松手,眼神执着地望着他:“我要亲自交给玉明姑娘。”
还亲自交给她?一口一个玉明姑娘?陈玄嗣冷笑了声,在他面前还装?
“装什么?看不出来我是谁?”
男人毫不留情地戳穿,陆三郎腼腆的神情都变了下,他深深呼吸,“玉明姑娘眼下并未再婚,你我都有机会,应当公平竞争,你何必如此出言不逊?”
“公平竞争?”陈玄嗣不屑地笑了声,“我是她夫君,你拿什么跟我争?”
夫君?陆三郎楞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他立刻皱了皱眉头:“你就是那个抛弃发妻,跑去建功立业,杳无音讯的负心汉前夫?”
陈玄嗣眯起了眼:“不是前夫。”
陆三郎又瞧了一眼,这人身上一股懒散的气息,衣裳面料普通,还乱成这样,不知道是在哪里干了粗活回来,气势凶悍长相倒是俊美,但这种人怕是自己生活都艰难,怎么配得上玉明呢?
为了确认猜想,陆三郎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敢问公子是作何营生?”
“什么都干,什么都管。”陈玄嗣擡起眼皮扫了陆三郎一眼,胸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现在给她打工。”
陆三郎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想过这人恐怕生活艰难,可没想过他竟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即便做不到如此,也总不能靠妻子供养罢。
陆三郎深呼了口气,把请帖递到了陈玄嗣手里,认真道:“在下不才,秋闱取得了个举人的功名,这场筵席正是为了庆贺此事。”
“届时会有许多县里州里的贵客过来,徽州知府大人也会过来。公子可随尊夫人一同前去,试试运气,谋个合适的营生养家糊口。”
话语听着殷切诚恳,言外之意里的傲气快溢出来了。
陈玄嗣瞥了陆三郎一眼,当他听不出来?这不是明里暗里说他没本事,照顾不好玉明。
还谋个营生?他敢去,他们敢要?
陈玄嗣没什么耐心跟陆三郎扯,直接拿过请帖:“
我会转告给她的,我反正不去,她去不去我就不知道了。”
陆三郎眼睁睁看着,大门咣当一声在他面前摔上,他碰了一鼻子灰,盯着阖上的大门半晌,深深叹了口气。
玉明姑娘怎么会遇到这么个人?所遇非人也就罢了,还被这人纠缠不休。
关键是这人不仅没本事养家糊口,连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要,非要游手好闲靠妻子养。
就是可怜了玉明姑娘,嫁给这么个无用又暴躁的夫君。
陆三郎无奈又痛惜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