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酸葡萄

第五十七章 还不如多摘几个橘子吃

裴桓予跟宫里那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他们用流言蜚语逼她,他也在逼她,逼得她心怀愧疚,不得不主动去靠近她!

“我们不要谈论这些,好吗?”

宿檀玉闭了闭眼,还是选择了委婉些的说话方式。

裴桓予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下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他本就不认为夫妻之间应当绝对坦诚。

如果隐瞒事实,会令她好受一些,他可以什么都不说。

他推开禅房的门,其形制虽小,却分为里外两间,里头那一间显然是给游人歇脚的地方。

“裴司主,你也在此处?”

陆拂华正弯腰去提专供给香客用的竹篮,突然听见推门的声音,一抬眼便见到了裴桓予。

而裴桓予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便是宿檀玉。

他望见两人明显亲近了许多的姿态,心里已有了几分明悟,话语却不如先前那般尖锐,只笑着唤道:“殿下,我奉家母之命来此祈福,不想遇到了你们两位。”

裴桓予进来提了篮子,狭长的眸子微眯,问道:“不知陆公子,祈的是什么福?”

陆拂华心态较以往平和了许多,只平静地走出禅房,背对着两人,淡淡地说道:“我已应了家母之求,请陛下为我和瑞嘉公主赐婚。想必不久后,就有圣旨下来。”

他的所有清高和执拗,早在这几个月内烟消云散。

瑞嘉公主再如何不是,也是陛下的爱女。

再加上崔贵妃母家的针对,他父亲都在朝堂中倍受煎熬,虽不是不敌,却仍旧白了不少头发。

他叹道:“当朝驸马不像前朝,是可以参与政事的。我尚了公主,只会越发得陛下的信任,于我有利。

而对于家母,自然是期待能够早日抱上孙子,我来此就是祈求一个前程罢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眉眼间似乎又恢复了如玉公子的温润,只是眼神晦暗了许多。

“殿下呢,来此是为了?”

宿檀玉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便道:“我听说这里的橘子享有盛名,便想摘来尝一尝。”

“殿下有此等心境,再好不过。湛山寺的素斋同样出名,一会儿我们可以一同用饭。”

陆拂华顺势发出了邀请,又含笑看向裴桓予,饶有兴致地问道:“裴司主应当没有什么不便吧?”

他说话时,宿檀玉提了篮子,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裴桓予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才收回眼神,冷声道:“有何不可?陆驸马相邀,我当然会答应。毕竟,你我曾同朝为官。”

陆拂华看了他半晌,朗声笑了起来,率先往前走去:“裴司主,你可别拿这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我。

我不怕告诉你,我现在依旧心悦永安长公主殿下。我求娶宿婉凝,大半原因为了保护她。

既然注定无法跟她相守,那么娶谁为妻都一个样。”

陆家的公子只有他一个,他即便是为了血脉传承也得娶妻。

陛下先前忌惮的崔家,已经被慢慢打压了下去,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

而作为交换条件,他要娶宿婉凝为妻,这是一桩极为公平的交易。

朝堂之道,不外乎平衡二字。

“只是那个时候,陛下的态度有些奇怪。”

陆拂华忽然转了话锋,又道:“他问我为什么心悦永安,而不是瑞嘉?

论容貌,瑞嘉公主自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论才学六艺,她擅画。而家世,天底下还有谁及得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两个都是陛下的女儿,陛下却厚此薄彼。裴司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裴桓予冷笑起来,说道:“你若想知道原因,不如去问问陛下。”

“我可没有这么蠢”,陆拂华淡淡地说道,“苏时章当街自尽,陛下已然震怒。而以裴司主的本事,你不该做不到万无一失。”

“而巧合的是,我刚才碰到了老太医令。他奉陛下之命,来湛山寺为你诊治。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啊!

我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又瞥见了他正在整理的药材,是外伤药。裴司主,你又是被谁所伤呢?

难怪,陛下会让我去督察司做你的副手。他想必就是瞧见了你的失职。”

裴桓予默不作声地听完一切后,依旧神色平静。

帝心难测,章和帝的作为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陆拂华要真想来督察司咬上一口,就得做好被崩了牙的准备。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与酷吏无异。

一旦跌落,就注定是粉身碎骨。

他过去可以不在意,但是现在……还有夭夭。

夭夭想活着,而他在她心目中并没有那么高的地位。

他要是死了,她肯定会干脆利落地离开他,或许连棺材都不会给他买一副。

不是她不够善良,而是她会将他排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没那个时间理会已经成了尸体的他。

她那么美,以后肯定还会有别的野男人要娶她,要爱她,她会忘记他。

就为了这个,他也得死死搂住权力不放手。

“那么”,他相当平静地说道,甚至还露出了凉薄的笑意,与陆拂华擦肩而过,“我就先提前恭喜陆公子了。”

西园的橘林占地颇广,沉甸甸的橘子如同小灯笼般挂在枝头。

宿檀玉不耐烦听裴桓予跟陆拂华两人唇枪舌战,又兼之裴桓予的话戳穿了她心底最深一层的忧虑。

她并不太想搭理他。

她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摘几个橘子吃。

上次吃橘子,还是她四五岁的时候,崔贵妃从湛山寺回来,带了橘子赏了阖宫上下。

连母妃宫里也分了几个。

尽管时隔多年,她还是记得这蜜一般甜的滋味。

宿檀玉坐在一棵枝干粗壮的橘子树上,将枝头的橘子摘下投入篮子里。

她慢慢拨弄着篮子里的橘子,一个两个三个……忽觉上天还是厚待她的。

没有让她死在宫中。

“檀娘!”

裴桓予的声音响起。

宿檀玉往下看去,见他正站在树下,含笑向她伸出手,全然不像才刚刚吵过架的样子。

算了,她心想。

母妃过世后,再也没有人会认认真真听她说完一大堆心里话了。

唯独裴桓予,还能让她稍微信任一二。

她做出了要原谅他的决定,就瞥见另一头,陆拂华也走过来站住。

他同样对她伸出手,温和地说道:“殿下,快下来吧。我们一起去吃素斋。”

宿檀玉一时无言。

而这两个人的动作顿在半空,僵持不下。

她想了想,便调整动作,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地面,像一只灵巧的猫。

“我还不至于被这点高度拦住。”

她笑了起来,无形之中化解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从篮子里拿了橘子,分别抛给裴桓予和陆拂华。

“现在应该已经午时了,你们不是要用饭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回到院中后,早有沙弥准备了饭菜,摆在石桌上。

而石桌旁边,早坐了个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太医令。

他一见裴桓予过来,就没好气地说道:“裴司主啊,你性子要强,不喜欢大夫就罢了。我要上门复诊,你也不肯。

但是这太医院的脉案,总得有记录吧。陛下心血来潮地这么一问,我就得说实话。

然后就被陛下驱使到这湛山寺来了。

虽说这里是皇家寺院,颇有灵气,但是它毕竟是在这高山上。您经得起颠簸,可我这身子骨可都要散架了啊!”

而后,他又招呼道:“陆小子,来来来。我听说你也在这里,就让他们给摆一桌了,快来坐。”

陆拂华自然依言照办,笑着谢过。

老太医令姓张名鹤,出身寒门,因早年灾荒亲人皆亡。

他自幼流离颠簸,而后拜师学医,学成后名声大噪却不曾娶妻纳妾,直到现在年过七旬。

因此他说起话来,比任何人都要大胆。

裴桓予对他的性子相当了解,闻言并不动怒,而是客套道:“让您费心了。”

宿檀玉赶紧接话:“您跑了这么老远的路,真是医者仁心。现在您想必也累了,我们先用饭吧。

待您填饱了肚子,再替他诊脉。”

她笑着说完话后,端起桌上的茶盏,又道:“庙中无酒,我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老太医令刚举起茶盏,忽然鼻子动了动,随即俯身眯眼凑到宿檀玉的腰间,揪住了那个纯青色的香囊。

“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配方啊,竟然把苦艾放到驱蚊的药方里,苦艾应是治头虱的啊,该放艾叶。”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道:“这香囊看着也是满大街都在叫卖的,不像是自家绣的。

莫非是卖这香囊的商贩是个蠢人,分不清苦艾和艾叶?

苦艾香气苦涩,略带辛辣,而艾叶清香。但寻常人难以区分,也不稀奇。

这也不对啊……这苦艾还有祛风散寒,燥湿止痒的功效,价钱可是比艾叶要贵三倍的。”

宿檀玉见他还要再深究下去,便出言道:“商人逐利,自然不会用混。这香囊里的药材,是我一时兴起替换的。我才疏学浅,倒让您见笑了。”

老太医令本就是个医痴,听她这样话,就算是得了答案,便撒手不再细问。

“原来如此,你日后若要这驱蚊的药方,着人来给我说一声便是。我那里多得是,反正这香也不是什么个人私用的。”

宿檀玉笑着应是,手指却无意识地放在香囊上,重重地捏住。

这个香囊是卫琢送她的,而世家公子多半喜好玩香,以此为风雅之事。

卫琢并不出身世家,但经常会同这些世家公子宴饮谈笑,自然也对此有所了解,偶尔也会自己上手调香。

而这种亲手调制的香,往往只能送与枕边人,或者是儿女使用。

送给长辈,都还会被说上几句轻浮无礼。

卫琢当日,说这香囊是在外边买

的,宿檀玉才肯收下。

而现在苦艾和艾叶的混用,卫琢不可能瞧不出来。

联想到当日,苏时章在督察司众多人手的严密看守下,还是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尽而亡。

宿檀玉早前就猜想过缘由,为何他不在地牢就死?而是选择这样的方式?

他一定是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死,但是他先前还在苦苦求生,希冀着能和苏美仙有个未来,又为何突然寻死?

又是谁令他自尽的呢?怎么传递的消息?

她现在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这或许是她多想了也不一定。

卫琢随意买了香囊,也不一定会当街拆开来细看。

众多药材混在一起,若非是老太医令这样的神医,普通的医者压根都闻不出来。

卫琢,应当是被人利用了。

又或许十二律里,原本就有被抓住了要自尽的规矩。

苏时章是担忧自己即便活了下来,也会被十二律怀疑忠心,再连累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