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父母之爱子

裴桓予朝她投以肯定的眼神,又道:“卫琢为人一向天真烂漫,是再好不过的突破口了。”
宿檀玉不禁点了点头。
卫琢说得好听些,是天真烂漫,再难听一点,就是缺心眼的傻子。
尤其是在面对裴桓予这一类老奸巨猾的人时,他那点小心思还真不够用。
“你不必顾虑我”,她轻声说道,“按照你的想法安排便是,何况卫琢现在……也不一定需要我照看他,我母妃……或许还在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呢。”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儿时的记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然。”
她甚至痛恨起那些念过的书,那一字一句都在彰显着母妃并不如何在意她的事实。
母妃从不曾为她的将来打算过。
她想过很多次,想到后脑勺都发疼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母妃是活着好,还是死了更好。
起码从前她以为母妃是爱她的,但人命似乎又比爱这种情绪,要贵重许多。
裴桓予很快将卫琢调离,以举荐的名义,让卫琢待在家中休养,直到上头空出缺为止。
卫琢找上门来的时候,宿檀玉正在修剪花枝。
珍妃从前就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直到宫里不再给她供应花草,她就开始剪起了窗花。
这个时候,她的眉眼总是沉静的,却又显得深不见底,似是一团晕染开来的墨汁,让人看不透彻。
她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宿檀玉有些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的行为,桌下是散落一地的凌乱花枝。
那盆绣球花活像是患了痢疾的秃子,糟糕透顶。
卫琢在她身边转悠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明着是举荐,实则是暗降。他这分明是欺辱于我,对你更是没怀好意。”
他气鼓鼓的,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宿檀玉,尝试着提出建议:“檀娘,你不若跟我一般,离开督察司,可好?”
宿檀玉微怔,放下手中的剪刀,将手洗净,又用绸布擦了。
还没等她转过身,坐下说话,卫琢便又劝道:“咱家现在没权没势的,就只剩下银子了。节省着用,也能花上个几十年,足够我们为以后做打算了。”
“西梁容不下你,我们还可以逃去北魏。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就我们两个……”
宿檀玉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蹙起眉头,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逃去北魏?你可知这是叛国,是要为世人所不容的?”
“那又如何?”
卫琢满不在乎地说道,俊朗的面容因情绪激动而泛起薄红。
“反正陛下待你也不好,君不义,臣就不忠!这个鬼地方,咱们也没什么好待的?檀娘,你总不会对他还有所幻想吧?”
面对卫琢直白的眼神,宿檀玉有些说不出话。
要将个人的爱恨情仇,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她认为不妥。
而要她亲口扯出什么家国大义来,她又觉得虚伪。
“卫琢”。
最终,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你现在有些冲动,等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聊,好吗?”
她示意他先坐下歇息,而她亲自出去,替他煮了一壶茶回来。
倒好茶水后,她捧了茶盏给他,解释道:“你不是那些怀才不遇,而自身又没什么大本事的穷酸才子。裴桓予也并非是要针对你。”
她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卫琢的神色,见他却然听进去了,才继续说道:“让他这样做的人,是我。督察司现在乱得很,你待在里面,没什么好处的。”
此话一出,卫琢便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的,刑狱中才刚出了事,我也有责任。你既然这样说。我听你的便是。”
宿檀玉起身送了他离开,再次回房时,突然又想起卫琢给人上刑时,那双阴冷的眼。
跟现在这样委屈巴巴的样子,仿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近日多思多虑了,小睡了片刻后,便起身收拾房间,却发现昨日换下的小衣不见了。
由于幼时的经历,裴桓予不喜有太多人在府中。
但因裴府占地颇大,而又多了她这样一位女眷,他便挑剔地又选了些丫鬟护院。
但这些人,都是进不得院落的。
她没有提前吩咐过,便不该是丫鬟拿去洗了。
但她翻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只好当自己记差了。
总不能是卫琢偷偷拿去了吧?
他是她的兄长,偷拿她的小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宿檀玉又叹了口气,却听见有人说道:“夭夭怎么了,不开心?”
她惊喜地抬起头,见到裴桓予风尘仆仆的身影。
他将手中提着的油纸包,放到她的面前,温和地说道:“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点心铺
子。店家新出了一款糕点,糯米做的外皮,里头是乳酪。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宿檀玉打开了油纸包,捏了一块慢慢地咬着,心底溢出欢喜来。
她的确是偏好甜食。
但他惦记着她,无疑更让她感到高兴。
“裴桓予,我想……”
话到一半,她忽然嗅到他衣襟处浅淡的血腥味。
那句本就是冲动之下,才脱口而出的“我想跟你成亲”,便没有再说完整。
“你受伤了?”
她狐疑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寻出半分端倪。
裴桓予脸色不变,连云溶溶刚才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的惨叫,也能能动摇他的心志。
“裴桓予!裴桓予!你对我一个孤女下此狠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云溶溶受刑不过,最终还是吐露了不少实情。
而直到她临死前,那双眼睛还在万分怨毒地瞪着他。
裴桓予很清楚,这怨恨来源于他先放了她,又抓了她。
希望破灭的滋味,是要比从未拥有过更难受的。
但他不在乎。
宿檀玉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在梦里还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他当然要替她寻出真相,求得一个安稳。
至于报应?
裴桓予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早就遭了报应了,还在乎更多一些么?
“萧一来寻了我一趟,许是被他沾染上了血腥味。”
裴桓予面不改色地撒谎。
“下一回,我会记得沐浴后,再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