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阿泱愿意嫁

黑夜中火成燎原之势,恶魔般将一切吞噬,只有一双双手或急切或温柔地将他推开。
他在死人堆里藏了几天几夜,而附近是一片荒凉,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裹腹的时候,他就尝到了人肉的味道。
那是他死去亲人的味道。
他爬出来的时候,独自一人站在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恨。
“阿兄,阿兄,你陪我出去玩儿,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抬起一张胖乎乎的脸,正殷切地看向他。
“阿兄,阿兄……”
卫琢从黑暗中惊醒过来,目光沉沉地望着虚空。
那件素色兰花缠枝的小衣,还放在他枕边,隐隐飘来丝丝缕缕的幽香。
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才恍然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主子,您可是有事要吩咐?”
在外守夜的婢女快步进来,垂首低眉地跪在地上,静候他的吩咐。
卫琢掀开帘子,只着里衣,赤脚下地。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女子的面容。
她垂着头,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纤细的脖颈,眉如远山,是极清媚的长相。
他记起他上个月醉了酒,之后便有人自作主张地选了很多女人送过来。
全是清冷的模样,十八般才艺样样俱全,必要的时候也能变成荡妇。
“抬头。”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而那女子在一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含羞带怯地抬起了头。
卫琢霎那间蹙起了眉。
“真丑啊!”
他感叹道,俯身用手掐住了丫鬟的脖颈。
咔嚓一声,丫鬟惊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消散,就僵在了脸上,软软倒下。
卫琢跨过了尸体,坐在桌边倒了杯凉茶,沉思着轻扣桌面。
该怎么让裴桓予难受呢?
怎么样才能除掉他,换回檀娘跟自己相依为命的状态呢?
真可惜呀!
他摇头轻叹,现在他还真的没有办法把檀娘夺过来。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划算。
他是要活着跟她相守,而不是死了再同她相依。
暂且……就先把她放在裴桓予的身边吧。
反正,也只是暂且寄存而已。
转眼间坠兔收光,天色渐渐亮起。
宿檀玉正琢磨着,要如何接近李念奴,很快就有人来寻她。
在从下人口中听说陆拂华的名字后,她看了裴桓予一眼,说道:“你昨夜曾提及,李念奴跟十二律及吴江或有些关系。我不好打草惊蛇,不如就借旁人的手去寻他。”
刚好陆拂华找来。
如此凑巧的事情,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裴桓予不以为意,平静地说道:“你想去就去。”
他不再在乎宿檀玉跟陆拂华见面。
手下败将而已,不值得他花费那么多心神。
宿檀玉敏感地瞥向他,问道:“你今日……”
裴桓予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今日要进宫一趟,有些事要办。”
宿檀玉有些不信,但裴桓予不与她同行也是件好事。
陆拂华近日来诸事不顺,说话尖酸刻薄的许多。
即便裴桓予难得大度一回,也挡不住陆拂华擅自挑事。
只是当宿檀玉同陆拂华乘车出行时,还是碰到了意外。
“马车内,可是陆首辅家的陆公子?”
这明显是女子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嗓音清亮。
西梁的男女大防并不重,然而诸多女子还是以婉约为美。
燕京城中,很少听见这样的声音。
陆拂华一怔,同宿檀玉对视一眼,说道:“我不认识她。”
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本来带有一丝薄怒的脸,却在触及那女子面容时,转为了惊骇。
宿檀玉察觉到不妥,上前一看,却见正张臂拦车的那个女子,约莫十四五岁左右。
她生了一双凌厉的凤眼,鼻梁高挺,红唇不点而朱,极为明艳大气。
即便身着布裙,发髻也只是用一根素银簪子粗粗挽住了,仍旧不减坚韧蓬勃的气势和生命力。
宿檀玉不曾见过这样的小娘子,却隐隐觉得她脸颊的弧度似曾相识。
她忍不住看了一阵,目光再转到陆拂华脸上时,忽然恍然大悟。
这小娘子,竟是跟陆拂华有几分相像!
正当她思索间,陆拂华已然跳下马车,向那女子走去。
未等他开口,她便主动开口说道:“小女子陆初,广陵人士,还有三月便该行及笄礼。此行千里来到燕京,是为了寻亲的。”
陆拂华有些艰涩地说道:“你同家母的样貌,几乎一模一样。”
“是。”
陆初相当坦然地应了下来,又道:“如果我没有寻错人的话,你应当是我的兄长。”
陆拂华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首辅曾在广陵任职,后因剿匪有功,才被调到了燕京城
,从此走上了平步青云之路。
而在离开广陵,前往燕京赴任的途中,残余的匪徒前来寻仇。
虽有惊无险,但怀胎九月的陆母却因此提前发动,在附近的村落中生下了一个女婴,又因女婴体弱,在村中多逗留了几日。
陆泱越长越大,但她的样貌与府中陆家人完全不同,性情却讨喜得紧。
看似天真烂漫,实则惯会哄人开心的,就连宿婉凝那般古怪的性子,都不免对她多了两分真心。
更别提一心只当她是亲生女儿的陆母。
她那么乖巧听话,将陆母从村女到首辅夫人后产生的不安感,全然抚平,十成十地满足了陆母的控制欲。
连陆母为了能让陆家父子仕途顺利,而竭力促成的亲事,也懂事地答应了下来。
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相当淡然,以至于陆母都开始忐忑不安,特意在晚饭时节,当着父子两人的面问:“阿泱,今儿一早江家上门提亲,你只说让为娘替你做主。旁的事情,娘都可以为你做决定,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总要你自个儿满意才好。”
陆母轻言细语地说着,不时还伸出手轻柔地整理着陆泱的衣襟,又道:“因此,娘给了你一整天的时间。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泱垂下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
她踌躇了一会儿,不安地揉紧了衣角,问道:“那娘呢?娘对他满意吗?”
陆母笑了起来,笑容里是说不出的慈爱。
“娘自然是满意的。论才学,论家世,江令舟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他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在朝堂上多次替你爹说过话的,政见相同。”
“这结亲啊,可不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结的是两姓之好。真要只顾着爱来爱去,迟早都要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耗费空的。”
陆泱的手指不动了,声音小小的,沉默了片刻,却抬起头一笑:“阿泱愿意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