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八章 锋芒
此时此刻,荀康府中,赵墨林正通荀康对坐而饮。
赵墨林尚心中不快,因为今日李徽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希望李徽能够出兵争霸天下的精心谋划的一次会议无果,赵墨林心中很是烦恼。
他不待荀康劝酒,自已便已经连喝数杯了。
又一次举杯时,荀康拦住了他。
“墨林,你酒量好我知道,我也不是舍不得这酒。但是你这一杯接一杯的喝,岂不伤身?叫你来喝酒,是咱们聊聊天慢慢品,可不是要你来牛饮的。慢些喝,时间还早呢。”
赵墨林将酒杯放下,沉声道:“德康兄,你似乎一点也不急。你说主公,为何如此倔强?今日苻朗连玉玺都献上了,他却还是不肯表态。还要将传国玉玺送给司马道子。你说,这叫什么事。”
荀康笑道:“墨林,你当我只是请你来喝酒的么?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你也莫要操心。主公心中自有分寸。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赵墨林道:“什么道理?这种情形之下,正是起兵之时。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取建康如探囊取物。拿了建康,大事可定。主公也不是那迂腐胆小之人,为何不肯?”
荀康笑了笑道:“墨林,主公所虑之事,你未必明白。”
赵墨林道:“你明白?你说说。”
荀康道:“我也不太明白,但我能猜到一些。我想,主公未必是不愿,而是时机未到。”
赵墨林道:“眼下还不是好的时机?”
荀康摇头道:“主公之恩惠,只普施于徐州。大晋其他百姓可未必能归心。就算起兵,占了建康,民心不归,却也无用。大晋毕竟立国百余年,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让百姓改变心志,拥戴主公的。主公所虑的应该便是这件事。主公自觉声望不足,所以不肯冒险。”
赵墨林道:“即便如此,传国玉玺现世,也不能拱手送人啊。这算什么?”
荀康笑道:“这或许便是主公的高明之处了。以下之言,都是我的猜测。墨林听则听之,不必放在心上。认同也好,反对也好,只代表我个人的想法。”
赵墨林灌了一口酒道:“你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荀康呵呵一笑,抚须道:“我是这么想的。主公知道眼下德望不足,不可擅动。苻朗献上这玉玺的时机不对,主公留着必成众矢之的,所以他只能献出去。此为其一。其二,这玉玺献给司马道子,乃是祸水东引之计。司马道子得了此物,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其三,司马氏依旧是天下之主,主公要行事,绝不可能从司马氏手中夺取。献上玉玺,表示忠心,表达的便是这一层意思。主公需要一个人替他解决这个困扰。我想,这个人便是桓玄。桓玄野心勃发,此番很有可能要颠覆大晋。试问,如果桓玄击败了司马道子,颠覆了大晋,主公出兵,岂非顺理成章?所以,主公表达对朝廷的效忠,等待桓玄战胜司马道子之后,便是最好的出兵时机了。到那时,就算争霸天下,也不会有任何的阻碍。攻灭的是篡逆的桓氏,而非司马氏。天下人也无话可说。”
赵墨林瞠目道:“哎呦,是这么回事。可能……可能这正是主公的心意。只是他不肯说出来罢了。说出来,便显得……城府太深了。”
荀康缓缓点头道:“主公的智慧深不可测,我等此番行事,确实是急切了些。细想想,确实操之过急了。主公一旦此刻出兵,更有玉玺在手,岂不是让司马道子和桓玄掉头来攻主公么?太不应该了。”
赵墨林重重点头,忽然皱眉道:“可是,若桓玄败了呢?又当如何?”
荀康道:“主公不止一次说过他的预料,他说桓玄会胜。问他理由,主公只说天机不可泄露。而且,我们也得知了那刘裕叛逃至桓玄处的消息。李荣将军要派人去豫章刺杀刘裕,主公却制止了他。豫章之战的消息你也知道了,刘裕弄出来火药了。有了火器,桓玄还会败吗?我甚至怀疑,主公之所以不肯刺杀刘裕,便是要让刘裕以火器助力桓玄得胜。”
赵墨林惊愕道:“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一切……一切都是这般算计的话,那岂不是说……主公……早有逐鹿天下之意?”
荀康轻声道:“墨林,这我便不知了。总之,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也许这些都是我牵强附会。我见你情绪不满,才请你喝酒跟你说这些。你也莫多言,就当不知此事便是。主公自有谋划,我等不必去逼他。如今日之事,反倒会乱了他心中的计划,适得其反呢。”
赵墨林重重点头,举杯道:“喝酒喝酒,不提了,不提了。”
……
豫章城下,攻城战已经进入了第六天。
但与其说是攻城六天,不如说从第一天攻城之后,其后数日的攻城都不能城之外是攻城。而是攻城方领军将领司马尚之不甘心情愿接受攻城失利的垂死挣扎。
第一天的攻城在最有可能破城的时候,对方用了火器。五座云霄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次第炸毁之后,攻城方失去了最为便捷的登城方式。当天的战斗也在付出了数千伤亡之后仓皇结束。
而守军一方,扳回了最紧急的局面,打退了敌人,士气高涨之极。之前决定要撤兵逃离的桓谦也改变的主意,打消了撤离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火器的强大,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其后数日攻城,规模和烈度一日不如一日。攻城方的将领和兵士其实早知道已经没法攻下豫章城了,他们向司马尚之请求放弃攻城,取道寻阳前往夏口参与决战。但这些要求被司马尚之全部拒绝。
司马尚之已经有些疯狂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意见。他不甘心自已兵力是对方的数倍,本以为这一次能打个翻身仗,一举清洗之前姑塾之战的耻辱。但现在的情形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喝令手下兵马猛攻,不计代价的进攻。可是根本无济于事。数日攻城,兵马死伤近半,却再也没有一次能够真正的占领城墙。再没有一次有希望攻破城池。
第六日,司马尚之再一次攻城失利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傍晚时分,细雨淅沥而下,军营之中到处都是潮湿和血污。营地里伤兵满营,将士们士气低落。面对这样的情形,司马尚之不得不下达了明日撤军北上,绕道前往夏口的命令。
不光是战况如此,夏口的战斗即将打响,而王珣已经派人来催促他即刻西进,参加夏口大战了。不光是他的兵马,右路军的司马休之和司马恢之的两万兵马也从豫州南下,抵达夏口参战。为了确保夏口之战的胜利,王珣要集结全部兵马和桓玄进行一场大会战,他已经来不及等道司马尚之攻克豫章再前往夏口了。
他想撤军,但是刘裕却不肯让他走。
傍晚时分,当得知对方兵马似乎正在拔营,兵士们正在整顿车马,搬运物资,欲撤离城下的消息之后,刘裕即刻召集众人前来商议。
会上,刘裕通报了对方即将撤离的迹象。桓谦闻之,甚为高兴。
大声道:“太好了,他们终于知难而退了。咱们守城成功了。刘大人,不容易啊。咱们做到了。我必将守城情形禀报郡公,郡公必会重重的褒奖刘将军。诸位,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刘裕沉声道:“多谢桓将军,褒奖倒在其次,我请诸位来不是为了庆功,而是布置作战行动。司马尚之他们要跑了,我可不想让他们逃走。所以,我的想法是,今夜组织兵马,夜袭城外之敌,彻底的打垮他们。”
“什么?你疯了么?”桓谦惊呆了。
好不容易顶住了对方的进攻。城中兵马也只剩下了两千余人还能作战。对方不攻城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居然还要出城袭击?
刘裕沉声道:“我当然没疯。若此刻放他们撤离,休整之后,又成劲敌。我猜测,他们定要前往夏口参加决战,这更是对夏口之战产生威胁。我们既然在豫章挡住了他们,便该将他们全部歼灭,以绝后患。为夏口之战减轻压力。此刻他们已经全无士气,只想着撤离豫章,定无防备。今晚趁着下雨,天色昏暗之时发动袭击,必能成功。若能成功歼灭他们,则为夏口之战开了个好头。我豫章也再不用担心什么。我们便可前往夏口参战。此消彼长之下,意义重大。桓将军以为如何?”
桓谦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想:这个刘裕怕是个疯子,自已可不陪他发疯。
“刘将军,我不同意。若是失手,则前功尽弃。这个险不能冒。”桓谦大声道。
刘裕站起身来,拱手道:“桓将军不肯参加也没关系,我便自已带着人去进攻,桓将军在城中为我们压阵助威便是。若胜了,功劳也有桓将军一份。若败了,桓将军死守城池,也不至于糟糕。就这么定了。我乃豫章太守,此事我自做主。”
桓谦无法阻止他,这几日守城战之后,刘裕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都有显著提高。不仅是火器威猛,他本人更是武技高强身先士卒,赢得了兵士们的尊重。既然他要出城进攻,便也由得他去。自已反正死守城池不出便是。若是他败了,死在战场上,那也是他自找的。
当晚二更,在淅沥的夜雨之中,刘裕挑选了一千名兵士跟随自已,悄悄出了北城,在黑暗中摸向了东城敌军营地。
二更过半,夜袭开始了。刘裕自已都没想到,战斗进行的如此顺利。当他率领一千兵马冲入侧翼营地的时候,对方惊惶失措,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由于天上下雨,火把火堆无法点燃,四下里一片漆黑。对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所以一片混乱之中,侧营兵士开始溃逃。
刘裕带着三百多人直奔中军大帐,直取司马尚之的营地。司马尚之接到禀报惊惶起身查看之时,四下里已经是一片喊杀之声。到处都是打斗厮杀之声。刘裕带人突进中军营地之时,司马尚之在亲卫的护卫下逃之夭夭。得知主将逃走,其余兵马纷纷四散奔逃。
刘裕带着一千兵马追杀到了五更天方才停手。天明之时,曙光之中,司马尚之大营之中一片狼藉。除了满地的尸体和伤兵营中的两千无法逃走的伤兵之外,司马尚之的兵马逃得干干净净。刘裕千人攻破万人营地,缴获大量粮草物资兵器盔甲,大胜而回。
桓谦肠子都悔青了。暗骂自已没能跟着去作战,错过了这场辉煌的胜利。虽然刘裕说此战功劳有他一半,但自已明明龟缩在城中,如何好意思邀功。
豫章之战前后历时十余日,以刘裕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司马尚之的左路兵马两万余人只有残兵四五千人溃败退回,其余尽数被歼灭和逃散。司马道子的十万大军出征,在豫章栽了个大跟头。
此战刘裕展现了他的能力和胆魄,可谓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