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珲丶

第102章 必须了断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汉王高喝道,“孤王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赶尸派的哪路鬼老光临!”

声落,御道那边的虫壁顿时龟裂,那些密密麻麻的虫精主动腾出一扇半圆弧口,半径到了两丈有余方才定形。

众人透过弧口,发现珪玲珑法阵依旧辉煌,斗场之内仍有玄劲不断碰撞。

三炷香已过,主持比赛的四名签官不但没能终止比赛,甚至还被伊犁和齐槙的玄劲逼得四处奔逃。

幻法!

伊犁和齐槙中了幻法!

莫非是喰魂鬼老的虫鸣螽跃?

斗场内,狄烩和邹炽也开始扭打起来。高流意欲制止,不料桃寅打来一道纳海劲。似乎除却高流,其他人全都丧失自主意识,只保留一个“杀人”的念头。签官们都是巨持。狄烩和邹炽也仅仅是中期巨持,于是没过多久,他们便遭到吞云劲的波及双双罹难,尸骨残缺不整……

对于签官来说,身为象翥的伊犁和齐槙就是他们的噩梦。

但局面倒也没有坏到极点,因高流是个巅峰巨持,如果保持高度警惕,保命是没问题的。

当然了,桃寅也是巅峰巨持,而他已经处于癫狂状态,早就没有了意识,根本无惧无畏。

眼下攸关生死,一个不留神,势必上西天。桃寅疯了,高流近要防着桃寅,远要警惕伊犁和齐槙,倒霉透了。

“滚开!”

所谓明哲保身,他上蹦下跳,左闪右避,本该杀了桃寅以减危险,但他和桃寅结有总角之谊,乃儿时的玩伴。结果呢?他一面不忍痛下杀手,一面还要变着方子保护这个丧心狂。

“淦!”

斗场外的宾客都已倒下,或趴在桌子上,或靠在椅子上,又或直接睡在地上,总之无一清醒者。

但是,人堆里,东方鸣忽地爬起,直接跑向斗场边缘。

尊台上,众人看见东方鸣跑不多时,一把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那是个身穿白色大氅的英颜男子。

法阵的轮廓泛着混光,色泽偏于莹白,或与男子的衣服相近,一时光晕眩目,才使众人失察,竟没有发现珪玲珑法阵的外围有一个人正在近距离地观战。

男子正是扶蝗。

这位鬼老手执一根骨杖,不知在法阵的边缘站了多久。见东方鸣跑了过来,他一边抚摩着东方鸣的头,一边侧眸眺望尊台。

见尊台上的众人为之一凛,扶蝗将手中的骨杖轻轻一抬,朝身旁的光壁小拍两下,于是很快,罩住斗场的珪玲珑法阵遽然消失。

此举看傻了朱珲长老。

犹在此时,高流拽着桃寅的腿仓皇跳出,或是被桃寅折腾得够呛,忽把桃寅重重地摔在地上。

桃寅“呃”地一声失去知觉,昏死过去。

高流拍拍衣袂,闷哼一声,在看到东方鸣和扶蝗的身影之后,遂气冲冲地跳到他们面前。

“鬼老,你几个意思?”高流抱怨一声,接着又急道,“托你的福,现在伊犁也疯了,你莫非连他的魂瑰也想取?你不准杀他!”

扶蝗轻轻一笑,“你不恨他了?”

“那是我跟他的私事!”高流攥紧拳头。

扶蝗淡声道,“他是最后一个踏云卫,命很硬,不会死。本老知道他和齐槙一直很想打一架,便藉此让他们战个痛快,你又何必着急?”解释完后,微微一笑,“正好,小公爵先交给你,本老要开始忙了。”

伊犁和齐槙斗得不可开交,而今法阵消失之后,每一道玄劲都成了致命的威胁。高流一惊一乍,脖子一缩一缩,早就把东方鸣揽在怀里。

扶蝗拄着喰魂骨杖缓缓走向尊台,每迈出一个步子,周边的虫精无不退步,似觌神明一般不敢冒犯。

发怔的禁卫军眼看扶蝗踏上御道,连忙高跳过去将其挡住。

扶蝗毫不慌乱,只单单跺了跺骨杖,那些禁卫军就已瞬间瘫软,一个个欹斜倒地,登时被无数虫精包裹起来,宛如滚满芝麻的窝窝头。

要知道,每一名神雀营的禁卫军都是巨持!

朱珲等众见状,方知这个手持骨杖的男子更具威胁,于是从大殿的正脊上跳下,全部挡在汉王的面前。

扶蝗走

上尊台,捧袂众人,笑道,“今日赶尸派叨扰,望诸位海涵。”

众人色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话说此等气场,应是赶尸派的鬼老才对,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哪有鬼老的资历?莫非是名鬼使?朱珲长老准备上前,不意身体有些僵硬,满以为是自己怕了,顿时一脸窘色。

朱变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出了点意外。”

“你指朱延?”扶蝗淡声问道。

“是。”朱变点点头。

扶蝗看向一角,盯住朱延,苦叹道,“大廷尉,你自以为很聪明?殊不知你这样做,很多事情都已不可挽回了,如今很多人都会死,也包括你。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个小笨蛋。”

朱延面如土色,他瞅瞅朱珲,又瞄瞄汉王,半天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我们赶尸派今日造访,你们为何一点准备也没有?莫非是等玄机城的那些老家伙来援?”扶蝗对着众人笑道,“是,那些老家伙不会不来,但也不好说。你们还是盼着他们不来最好,不然汉州又将是一块荒芜之地。”

听此一言,汉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作为汉州之主,竟然被雀殿长老们蒙在鼓里,不觉恼火,“珲长老,你眼里还有孤王吗?嗯?”

“你已不是王了。”扶蝗背过身去,神色泰然地看向斗场,“大护宰,此次的计划不是很顺利,所以留给你的时间不是很多。在伊犁击败齐槙之前,希望你能解决所有私事。”

齐槙的修为高于伊犁,如今两个人打成了五五开,其实最终的胜负很难说。

“是。”朱变拱手行了个礼,随即又对赤水的方向作揖长拜。

那个方向,至少有两个冤魂,有人意识到,大护宰是要开始报仇了。

果不其然,迨朱变转过身,首先瞄准的目标就是汉王。

他的眼神充满怨恨,也充满悲凉,“大伯,当年赤水一战,水深火热,你能死里逃生,上阳公却未能幸免,本身就疑点众多,这不是变儿一个人的心结,而是所有汉州人的心结。你有无新的解释?”

“这不是你作乱的理由,别忘了,你是我们老朱家的子孙!你姓朱!”汉王说完,闷哼一声,高傲地挺起头。

朱变微微苦笑,“朱家子孙?上阳公除了不姓朱以外,有哪件事对不起我们朱家?想我师父戎马一生,血拼沙场,誓死效忠四象门,论及忠烈,这三万里汉州,又有谁能出其右?”

“不应该吗?东方弘本是草莽灾民之子,要不是汉王将他捡回来,他早就饿死了,难道东方弘不该行使忠节?”朱珲长老冷声冷语地质问一声。

无情无义的话语,使得朱变头皮发麻,他不想与那老气横秋的朱珲长老争论,便面朝汉王说道,“我师父十六岁披上战甲,论捭阖,慑群雄如疑鼠,起兵伐,拔乱阀于各郡,汉州得以稳固,上阳公居功至伟,犹记先王曾经感慨,‘得此贵子,乃苍天所馈’。这随手一捡,便捡来一瑰宝,足见王上独具慧眼。上阳公身出草莽,知民疾苦,感恩朱氏,寄忠心于汉州,成两全之美,不在名不在位,高风亮节,洁身如玉,行之荒埂,泥染也无瑕,惟有眼瘸方能毁其莹!”

“你!”朱珲听出他是暗地里骂人,气得禁噤。

见旁人无话可说,朱变继续说道,“上阳公一生无畏,有敌杀敌,见鬼诛鬼,万不料人心不古,怎知自己的结义大哥,竟学会了背后捅刀。千凶不惧,此凶最难预,到头来死无全尸,长饮背叛之恨,恐怕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父王……”朱瞳看向汉王,意欲张口说话,却被王后揽在臂中。

庞然的身影一动,朱七听不下去,“唉”地一声嚷道,“大护宰,你师父若是活着,见你这般对待大王,定然痛心!”

“可他死了!”朱变悲怆地怒喝一声,上前反问,“大都督,你也是我师父的结义兄弟,他的为人,你也清楚,敢问我那师父,是否一生都在捍卫‘情’和‘义’?他的这种死法,何其屈辱?招怒者谁?怒罪于谁?”

“……”朱七垂下头,无言以对,空留喘息之声。

朱变神情激动,无法抑制,这时候泰安门传来响动,众人张目过去,才知道伊犁和齐槙毁了城墙,城楼摇摇欲坠

,或将坍塌。

汉王宫乃朱旦主持兴建的,一切从简,惟独那泰安门用了名贵的“泰木”为料,因东方弘说,“门乃安之根本,不该去省。”也因此,才取了“泰安”二字为名。

今泰安门被毁,自是一种凶兆。

众人静默,跟着发出嗟叹之声。

朱变走到最近的案边,倒了一杯酒呈向汉王,“王上,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你有无忏悔之心。我要你饮下这杯酒,颁布罪己诏,重建半仙居。”

“罪己诏……”汉王摇头苦笑。一阵苦笑过后,他的下巴止不住颤抖,翕合的双唇好像藏有诸多苦衷难以倾诉,“孤王和东方弘情深意重,恩恩怨怨,岂是你所能明白?天下为公,不容私情……东方弘位至全真,扬名于九洲,还不是倚仗孤王?孤王无愧于他……”

实际上,对于东方弘之死,疑声沸沸扬扬,早就有人怀疑是汉王朱旦暗害致死。以前只是怀疑,而到了现在,桃玄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汉王,旋即一声长叹背过身去。朱变淡薄权位,之所以勾结赶尸派聚众逼宫,齐螽也已猜到了情由。如若没有确凿的实据,他相信朱变不会反叛。因此震惊之余,不由得拍了拍桃玄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此时,泰安门上的城楼“轰隆”一声塌落。

众人张目过去,朱变也跟着张目过去,众心各有觉醒。

“王上无愧……”朱变不想弑君,但汉王连最基本的忏悔之心都没有,何以宽恕其罪?他露出冷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每望泰安门,常觌枉死人。伤嗟离别苦,不睹最安神。”略顿片刻,他的眸光变得决绝,倏尔直勾勾地盯住汉王,一字一顿道,“我师父最信任的兄弟,践情于脚下,视义为草芥,难道人间的王位,真可以让人心变得如此薄凉吗?可是,我师父若是活着,只会巩固你的王位啊!”

说完,衣袂一甩,“先师待我不薄,无以诉诸,今日必须了断。”

“变儿……”王后满目悲怆,不由得攥紧汉王的手,很快,眼眶里的眼泪包不住,于是一行泪水打湿玉颊。

汉王昂起头,瞑住眼睛,“弘弟死后不久,你爹也死了。孤王真不该把你推上尊位。你现在回头,可免死罪,望你三思……”

“呵,何止三思,我日思夜思,已经思考了千遍万遍……”朱变漠然地背过身去,“我也不知道是否会后悔,但不这样做,我解不开心结。”

“大护宰……”朱七也想这样干,也想给东方弘讨还一个公道。但这是他很久以前的想法,如今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唉!唉!唉!那年我也在场!一切都是朱延搞的鬼!大护宰啊,你,你……”

朱变为之一振,他和众人唰地一下盯向了朱七,却听朱七说道,“弘哥不是大王杀的!是四哥封了法阵的出口!一切都是朱延干的!”

憨直的朱七说完,便跨步走到朱延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喝道,“我说的是也不是?你给大家说清楚!”

朱延睁大了眼睛,见所有人咬牙切齿,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是!大哥当年分明点了头!如若没有大哥授意,我怎敢封住出口?要知道,当时父王还没断气!”

“什么?”朱珲长老心中一痛,忽而怒向汉王,“你,你,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