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八百道侍
汉州西北边境。
悬崖边上,几百名身着双鱼服的炼士面容刚正,耸如直松。此乃子午玄机城八百道侍。当中大部分都是巨持,而位至象翥者不下四十余人。至于为首的五位大尊,皆已到了全真位。声势罕见,着实不小。
五尊目望东南方,目光仿佛可以穿越崇山峻岭直达汉州。禹治和钟华站在最前方。在后矗立的左慈、晏几回、申钰三人,虽属大尊之列,却为玄机城的二代弟子。今两位城辅亲麾道侍大军,所有人望其项背,因此二代尊者也只能俯首在一代大尊的身后听从号令。
禹治和钟华总是意见不合,这不,今又在半路上大吵起来。斥候方才来报,赶尸派的魔党已在汉王宫现身。八百道侍得知,均感汉州岌危,务必遄涂才行。未曾想,左城辅以局势不定为由,仍不肯点头进发,乃至这帮驰援的正道大军停滞不前,尚未踏进汉州边境。
实际上,玄机城为了弊绝独裁,自元祖死后,特设两位城辅共同决策大事,即便是城主亲自下令,两位城辅也能靠着手中的一票否决权给予否定。
前方一步就是汉州境内,左城辅却在半路延误军情,于是向来心平气和的右城辅再也没法淡定,再度厉声厉语陈说厉害。也许,钟华就是因为当了城辅,才使自己驻颜失败,搞出一头华发。
静观左城辅和右城辅争论不休,晏几回和左慈缩着脖子,谁都不敢发话。这两位二代大尊也是高屋建瓴之辈了,以往出师,麾下道侍莫敢不从。由于此次魔道獗痞,惟恐镇压不住,惊得两位城辅大驾亲麾,乃至左慈和晏几回尊威尽丧,只能立在一侧弼谐。
禹治和钟华声若沉雷,几近对骂起来,而气氛到了这里,一般只能静等双方累了,吵不动了而告终,否则只有城主出面才能制止。旁人要是胡乱插嘴,但凡说错一句话,那就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此事无关对与错。左慈和晏几回已在玄机城呆了一百几十年,彼此心照不宣,于是紧闭唇舌,任两位城辅唾沫横飞,尽兴为止。
但两位城辅吵得不可开交,而各自的亲传弟子竟然默不作声,申钰嗤之以鼻,末了樱口一张,突然咤声。
几句话惊得左慈和晏几回面面相觑,也唬得两位城辅面色骇然,几位尊者如见城主驾临也似。
俄顷,两位城辅的面色逐渐回暖,居然停止了争吵……
申钰英颜之貌,其实同那左慈和晏几回一样,仅是一位二代弟子。方才在她说话之际,左慈和晏几回捏了一把汗,真怕两位城辅老脸一翻,就此勃然大怒。
怒,是不会怒的。
申钰乃城主古荘之徒,只比纳兰荘年小几岁。本也赐了“荘”字为名,然而“荘”字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在她年轻的时候,就不以“申钰荘”为名,对外都以“申钰”自称。直到位至全真之后,她天性得以释放,于是贸然犯下几桩大不敬之罪,正式削了荘名。所谓无“荘”一身轻,谁敢跟她讲理论道,那便是年纪轻轻不懂人事。
古荘择徒甚严,偏对申钰不拘一格:譬如庄不庄重的,都不打紧,只要她别再犯法就行了。甚至后来,申钰和一个“凡人”结成伉俪,这位城主也选择了理解和宽恕。
这事儿不光彩,当流言蜚语传遍了玄机城的每个角落后,申钰就自己走了。又说是被城主赶出去的。反正有关她的传闻都很负面,搬出去住,自能清净很多。但也大可不必,毕竟位至全真的她,乃仅次于纳兰荘的二代大尊。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却不敢当面指指点点。
鉴于她的师父是古荘,鉴于她已达到巅峰全真的位面,于是站在一代大尊面前,其说话举止,也都是柔中带刚。
纳兰荘有点惨,因身种化神虫,已被禁锢双足,而今无法参与任何剿魔行动。没办法,城主只能把这个申钰召回身边扛起大任。她住在楼兰,前几天还在楼兰捕杀奇灵,今就领受城主之令,随两位城辅驰援汉州。
可说,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申钰的容颜姣好,身姿很丰腴,乍一看就像王室中的美妇人。也确实当过几天王妃,但……唉,谁都不再提,反正后来就寡居了。
她的嘴巴很美,也很“毒”,那渥丹似的薄唇中,还和以前一样,会时不时地冒出“刀子”。她不像平常妇人那般爱
唠叨,譬如劝架这种事,她劝得不多,或更喜欢煽动旁人直接动手。但见两位城辅争执不下,她实在忍不住厌烦的情绪,这才说了几句“大道理”。大意是让他们祭出法象打一架。左城辅和右城辅还记得申钰的性情,也不可能当众掐架,于是一笑泯恩仇。
“既然左城辅冷静下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吧。就算鬼婴真去了汉州,难道我们玄机城就得怕吗?”申钰不太喜欢左城辅,所以并不苟同禹治的观点,“右城辅说得没错,此次驰援汉州是为了捍卫正道,乃我辈义不容辞的使命,怎能因为畏惧而停滞不前?”
“今有八百道侍,如若贸然行动,万一全军覆没,又待如何?”禹治负手矗立在涯边,俯瞰着山岳,宛若看着一群群蝼蚁。其语气听上去不卑不亢,却给人漠不关心的感觉。
右城辅钟华捻着胡须,一红一蓝的瞳仁显露出了无奈,那一袭黑白相间的尊者大氅随风而动,却没有他的心躁动得厉害。
“本尊不能再等了,左城辅要是喜欢等,那就继续在此静候消息。”钟华说完,看向自己的大弟子晏几回,“随为师进发!”
“是!”晏几回一拱手,旋即转身,“牛镰师弟,我等先走!”
“是。”
牛镰壮得跟头牛似的,应了一声后,其庞然的身影,便“嗖”地一声飞走,而他身后的一帮道侍能飞则飞,不能飞的,则就甩开飞行符陆续跟上。
申钰见师兄晏几回带领牛镰师弟以及一百道侍接连飞走,撩了撩耳边秀发,转而面朝右城辅拱起手,“右城辅,弟子愿携手下道侍同往!”
钟华伸掌回绝,“左城辅之考虑不无道理,若鬼婴真去了汉州,那么人多反而不妙。本尊能力虽微,亦有把握对付苗绮罗,况且已有大徒晏几回助阵,自是不怕燃灯等众。”他知道申钰向来特立独行,大抵不伏禹治管,便又嘱咐道,“申师侄,此战非儿戏,等下斥候回报,若鬼婴去了汉州,务必回师请你师父定夺。若鬼婴未去汉州,万望申师侄不要冲动,凡事须遵左城辅调令才好。”
一言说罢,未等申钰答复,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慈偷瞄着申钰,一双鬼祟的眼睛盯了很久,不说那眼睛在看什么吧,单说这双眼睛里面,就暗藏很多秘密心事。他见申钰投来目光,赶忙挪开眼睛,又摸了摸额头上的三道抬头纹,大抵是为了减少尴尬。
“左师弟,你觉得师姐的身材如何?”申钰扭扭身子,打趣地问。
“非礼勿视,师弟不好说。”左慈干巴巴地赔笑,却又趁着说话的功夫再度瞄了一眼。
——美啊,申师姐可真美,当年要是与之结成道侣,也不至孤苦单修了。
回到正事上,左慈终是不解,便以玄音传话禹治,“师父,右城辅要有个闪失,乃玄机城不可承受的灾变啊。此时不是怄气的时候。况且,就算鬼婴未去汉州,那么右城辅仅凭一己之力,也未必可以击退苗绮罗和燃灯。师父,愚以为不能再等,不如进兵如何?”
禹治的内心毫无波澜,玄音道,“玄机城之所以能够制衡天下炼士,是有强如我辈的道者存在。如今赶尸派剽窃魂瑰,我等却不复往日从容。为何?无非力有不逮。若再无进取之心,他日有何能力捍卫正道?这玄器没多少了,那么魔婴丹又能有多少?止战之后,只有折损而无实质的利益,这不符合为师所期。”此话赤裸直白,道尽所想,是觉得时间紧迫,想让自己的徒弟能够尽快明白当劳之急。
察觉钟华已经消失于百里之外,他又玄音道,“唉,吵归吵,闹归闹,谁想右城辅有个闪失?只是他的眼光并不长远。本尊须以大局为重,跟他吵什么呢?还不是希望他能理解本尊的苦心……”
左慈静默良晌,玄音道,“这么说,师父是等赶尸派取了魂瑰之后再出手?”
禹治玄音道,“玄机城乃正道领袖,总不能效仿那些背道者,也去猎杀象翥吧?”
……
汉王宫,泰安殿前。
朱延的尸体躺在一排尸体的最左边。而今十二颗魂瑰都已到手,鹿谶还嫌不够,意欲再杀几人。但他不敢对那十位雀殿长老存有非分之想,因此把目光对准了齐螽和桃玄。
这两位公爵都是贤徳之人,名声响
彻汉州,朱变很敬他们,眼下该杀的象翥都杀了,不必杀的象翥也杀了,他决不想再添一条无辜的人命。
便令鹿谶率领他的家臣退至御道之下待命。
“可是,魂瑰太少了,老夫担心燃尊不满意。”鹿谶不想从命。
“渤海公要是觉得不够,不妨把那游氏的两位象翥一并杀了。”高流冷言冷语地说道。
“师弟!”朱变厉声打断,“诸如游哉之辈不胜枚举,若按罪论诛,我汉州能剩几位象翥?今日过后,黎州那边必定知悉,要想稳固汉州,决不能失势。”
高流不置可否。
游氏以及亩花田等人,也算是鹿谶用来保护鹿氏的外来力量,他还在考虑如何保全他们,不料朱变竟主动放过他们。
不得不说,此举不失为深思熟虑。
渤海公虽想取得更多的魂瑰,不过现在看来,十二颗魂瑰已是朱变可以容忍的极限。既然扶蝗重用朱变,授以指挥大权,渤海公自然不敢抗旨不遵,只好按照朱变的吩咐行事。
天际上,朱珪已被逼到绝境,一道道法象打得他玄盾破碎,仿若命悬一线。
长空也叹,今一位霸道全真,纵能独战四位巅峰象翥级别的鬼老,却还有二十多位象翥列强,哪怕是位上者迦罗,又岂能抵挡如此猛烈的围轰?
当然了,赶尸派逼难至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今扶蝗所带来的二十二位象翥中,已有四位陨灭,不知是谁死了,反正现在只剩下了十八位象翥。
有此等折损并不意外,但也不排除是虚耗等人故意为之。因为从那些象翥加入战斗之后,淫党的三位鬼老就变得“有气无力”,好像没有吃饱饭似的。
看是一场难解难分的鏖战,慕容酒抓耳挠腮,很牵挂那个刚刚拜认不久的义父吕非。
“怎么样?他受伤了吗?没磕着吧?”慕容酒冲着朱变问道。
“珪爷爷已是全真,想必那虫鸣螽跃对他没用……”朱变摇了摇头,攥紧的拳头里都是汗,“珪爷爷如此顽抗下去,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