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说个故事
子夜,伸手不见五指,此时进山,反倒成了最佳时机。
木兰荘打算即刻进山,倘到天明,却无法蒙住一双双眼睛。
他们拿定主意,相互颔首,随即各抛一张飞行符,都变出一块簟席,大抵长十尺,宽四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此时要睡上一觉。
“唉……”木兰荘抚抚额头,“这飞行符的魇象真是层出不穷。”
“对啊师姐,”慕容酒笑道,“这东西备了吗?进山没这东西可不太好,我倒是无所谓,但师姐的身子金贵,总不能也席地而睡吧!”
“忘了。”木兰荘尴尬道,“此前,忘了买些东西,其中便有这个。”
……
簟席升起,慕容酒追着木兰荘飞上天空。
乌云下面,夜黑风高,二人你追我赶,未去半个时辰,已然飞进伊藤部领空。
周遭黢黑黢黑的,惟下方的兽怯口亮着一束束火光,譬如火龙游壑,一眼好长。
可见,伊藤部的夜晚仍是守备森严。
他们都有鬼祟囊傍身,又避开了法阵,再说还有夜色掩护,如此按照规划好的路线飞进去,有如两只蚊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山。
法阵种类万千,监视类的法阵可以识别人的气味以及玄气。譬如遵循气味点卯,范围之内多一人、少一人,根本瞒不住阵主的眼睛,所以只要有法阵布控,外敌很难混入。
有了鬼祟囊,他们好比是两个隐身人。
一般而言,除非有人看见,拉响警报,否则的话,纵然他们大摇大摆的进入法阵,也很难暴露行踪。
只是,伊藤部善布法阵,天底下的法阵多如牛毛,一些精妙绝伦的法阵洞察入微,即便有了鬼祟囊护身,也无法逃脱法阵的识别。
不过,诸如那些入微法阵,其奥义深邃晦涩,多半掌握在云层高者的手里,就伊藤部而言,即便手握那些阵法,也没有能力启动。
非如此,木兰荘决不敢以身犯险。
决定来此,她有七成把握全身而退。
规划的路线行到终点,下方乃是一片野林。正前方,有一面突起的巍峨黑影,于幽暗里看去,依旧十分清晰,正是大伊峰的轮廓。
往前再走,恐怕便是伊藤部腹地,那个地方不在木兰荘的规划之内,亦知前方是绝地,便带着慕容酒飞下野林。
林中潮湿,土地松软,二人无处落脚,一直沿着法阵边缘摸索,打算找个地方站稳脚跟。
所幸,摸索一刻,寻到一个山洞。
那洞里有几只山狼,许是受了惊扰,几双发亮的眼睛透着可怖,而“唔嗷”地吼声更在洞中回响。
“我来!”
慕容酒铁棒一挥,跳将过去,给它们几个当头一棒。
啊呜!
呜嗷……
随着几声哀嚎,山洞之中变得静谧,呼吸声很快占领全部听觉。
慕容酒收起铁棒,点燃篝火,看见木兰荘皱着眉头,花容有些不悦。
“怎么了师姐?”
“这是狼窝,你夺了人家的巢穴,还将其打死,你说呢?”
“那你肯定没见过狼吃人。”慕容酒哈哈大笑,“早知道啊,我就不打死它们,是该牺牲一下自己,让师姐看看师弟怎么被狼吃掉的,也好让师姐开开眼界!”
“贫嘴。”木兰荘为之一笑。
慕容酒笑着笑着,见篝火暗淡,便转身去外面又拾了一些干柴回来,一边添柴,一边问及木兰荘接下来有何计划。
“先查清伊藤部的所有法阵的位置!”木兰荘说道,“我其实很想混进伊藤部当中,那样的话,就更容易得到有用的情报。”
慕容酒躺在地上冥思良久,觉着不甚妥当,遂说道,“这东西以前不知,现在有了,倒是发现了很多特点。虽说鬼祟囊可以隐藏我们的气味和修为,但它有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呐,这个东西会不断的更换气味,师姐想啊,但凡稍有警戒的人,会不会凭此发觉出异常?”慕容酒笑道,“另外啊,修为高的炼士,对于气味很敏感,发现这些并不是难事。”
他说完,闻了闻自己的手臂,“我身
上还挺香!你说这山里除了贼,还有谁?他们整日厮混,臭味近乎相同,我们没那种‘臭味’,如何混进去?所以啊,师姐想要混进去,那等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木兰荘听到此时,立时刮目相看,觉着师弟的心思实在缜密,而这些重要的细节,自己确实未曾想到。
她有些自叹不如,笑问,“那师弟以为,我们接下来如何?”
慕容酒摆手一笑,“我只爱听师姐的话,哪有什么主意啊?”
木兰荘托住尖尖的下巴,撅撅嘴,“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过日子吧?”
“过日子?”慕容酒欠身一笑,“师姐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木兰荘脸上一红,握住玉杖,往慕容酒的胸口上一戳,“你真是口无遮拦,回头去玄机城多住几日,多学学礼仪方面的知识。师姐警告你,这不是你首次出言不逊了。男儿要持重,更要自重,怎能像个野痞无赖不知体统?你难道日后想要做个浪荡子吗?”
慕容酒哑然,未想一句戏言以令对方动怒。
这句话说完,二人相顾无言,变得静默,忽地尴尬万分。
慕容酒决定率先打破这股气氛,便找话儿聊,“师姐,你的玉杖是何来历?我见是三色法宝,却不知出处。”
木兰荘环顾玉杖,笑了笑,“这根玉杖名叫‘铅华’,乃是我师祖亲手打造。”
“呀,这便是铅华玉杖?”慕容酒惊然。
据说,玄机城城主古荘初炼法宝时,一共打造了十件三色法宝,尽管是早年试炼的不精之品,然而每一件却是稀世珍宝。其灵气丰沛,最妙之处在于:这些法宝自带一门玄功,持有者轻念一声,便可搬弄而出。
慕容酒的追厄棒,同为三色法宝,却是麟池庄鲁所打造,并无此等造化。相较而言,追厄棒的灵气要比铅华玉杖多上一些,但比较其他方面,譬如不祭法象就能搬动玄功,这就要望尘莫及了。
想来,倘法宝自带一门玄功,那么斗法之时,便不用祭出法象,势必出招更快,抢占先机!
“我以为我的铁棒比你的玉杖好呢!”慕容酒摇头叹惋,“一听师姐说出玉杖名字,师弟才知道,原来我的铁棒啥也不是!”
铅华玉杖的主人有很多,听说以前乃被纳兰荘所持,如今到了木兰荘手里,可见师伯对这个师姐疼爱有加。
一念想罢,他忽而露出羡慕之色,“纳兰师伯对你可真好!”
“师父……”木兰荘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容酒低着头沉思着,未察对方是何神色,忽地自言自语,“纳兰师伯看着严肃,原来内心是这般温暖。我那师父看着和蔼,内心……”他没有说出口,但牙齿咯噔一下。
木兰荘回过神,“张师叔对你不好吗?你的辟邪棒不是他送的?”
“什么辟邪棒,是追厄棒。”慕容酒纠正一声,随之疑惑道,“我这法器的来历你知道?”
木兰荘说道,“我对庄鲁的三十二棒略有耳闻,天下间的法宝并无多少,想要推断出来,并非难事。”
“不错。”慕容酒颔首,旋即冷冷一笑,“我这法器非我师父所赠,乃是一个酒肉行者送我的。当时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辟邪棒’,所以我给它起名‘追厄棒’。”
木兰荘现出疑惑之色,“法宝何其名贵,旁人怎会送你?一定大有隐情。”
“哼!”慕容酒牙齿一紧,“每每想起这事儿,我就气血翻滚!”
“说来听听!”
“师姐想听?”
“反正闲来无事。”
“这事儿得从两年前说起。”慕容酒抚抚铁棒,神色变得严肃,“那时,我受雇于鎏州馆陶郡的杜氏当修侍。那杜氏是个小氏族,因得罪了一个酒肉行者,被那行者恐吓,扬言要杀杜氏满门。那行者当时是个五混巨持,手持这根铁棒,很有实力。杜氏家主害怕,散尽家财,请了三个巨持护家,我便是其中一员!”
木兰荘惊疑,“那行者为何要杀杜氏满门?”
慕容酒苦苦一笑,“杜氏家主一开始说,那行者是看上了他家女儿,因把女儿远送亲戚家暂避,致使酒肉行者恼羞成怒。”
木兰荘听出弦外之音,“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嗨!”慕容酒摇头道,“其实压根儿没有什么女儿,那个女儿其实是杜氏家主的小妾,那家主怀疑小妾与酒肉行者私通,其实早已经把小妾杀了。”
木兰荘蹙着眉头,“杜氏家主私自杀人,这是犯法!”
“是!”慕容酒说道,“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一直被蒙在鼓里,便与两个修侍合力,只想着怎么对付那个酒肉行者,最终也把行者制服,打算送往鎏州刑院。可是杜氏家主不愿,付了我等十倍的犒金,要我等把行者交给他处置,其余的别管。这事儿不合常理,但我当时年少,没想那么多,见其他两个修侍同意,我也就领了犒金,没有再去管!”
“之后呢?”木兰荘问。
“之后,”慕容酒皱着眉头说道,“完事之后,我把馆陶郡一行的经历告诉师父,师父听完,夸我做得很好,说我虽然害死那个酒肉行者,却是救了杜氏一家,做得很不错!”
“张师叔此言何意?”木兰荘捉摸不透。
慕容酒把拳头往大腿上一锤,“我那时候也听不懂师父的意思,问他家伙,他也不说。当时我觉得那酒肉行者确实该死,可师父说我‘害死’他,这就让我莫名其妙,我被‘害死’两个字占据大脑,寝食难安。于是,我又回到杜氏,暗中调查了一遍,唉……”
他垂丧着头,唉声叹气,没往下说。
但看木兰荘眸子里充满疑惑,便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杜氏家主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以为取人灵骨烹饪食用后,可助灵骨突变。那家主有个儿子,因灵骨不好,所以暗地里买来奴人剖出灵骨,以此培养儿子。不料被他的小妾得知,便在庙里上香时,碰到了那个酒肉行者。那行者一听,闯进杜氏,威慑杜氏主动投案,否则杀他满门。”
说着说着,慕容酒唇角下垂,布满愧色,“我自知错怪好人,便冲破杜氏大门,将行者救出,但他眼舌不在,手足也失,灵骨还被剖了去,成了人彘。我想救他,可连我师父也束手无策。那行者落得那般惨状,我哭着忏悔,以泪洗面,而他神情激动,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我以为他恨我,是在咒骂我,但我听明白以后,才知道他并不怪我,并把法宝送我,还说出了最后的遗愿……”
“杀了杜氏家主?”木兰荘猜疑一声。
慕容酒颔首,“不错,但那杜氏家主已经举家而逃。师父让我罢手。我没听,于是从鎏州追到翼州,又从翼州追到沧州,最后在沧州厏道将其一家杀了……”
“那酒肉行者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只是你被坏人蒙蔽了双眼罢了。”木兰荘感慨一声,若有所思。
这个事迹,闻者骇然,但……
木兰荘沉吟半晌,察觉到一些荒诞的地方,忽而说道,“事隔两年的话,那时你也才十二岁,你十二岁孤身一人寻遍三州去除一恶,何其凶险?”她皱了皱眉,“师弟,这个故事,你当真不是编出来的?”
每每想到此事,慕容酒仍然自责,要是师姐蒙上阴影,恐将枉耗心神,遂镇定思绪,微微笑道,“是,百无聊赖,说个故事给师姐听,师姐不必当真!”
“没个正经。”木兰荘白其一眼,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