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痛哭流涕
整件事情了结,昌虎把岑绍送至港口。一路上,一直痛诉着高流近些年所做的种种恶行。
说他虽为东方氏的家臣,却在这些年监守自盗,陆续搬空东方氏的遗宝珍藏,全换成赌资挥空,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因东方氏有能力的家臣全部散尽,缺乏管束,所以向来放纵,任凭恣意。
什么话都让昌虎说尽,岑绍单听一面之词,满脸都是震惊,觉得真不该把银票交给高流,应当交给半仙居的其他管事。
胥荣倒有其他看法,但没有截断昌虎的话,一路上只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却在昌虎滔滔不绝的描述下终于按耐不住反感,相问道,“世上的事,观其迹,可知其心,昌统领所说的,在下也有耳闻,这确实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说高流品行下作并无不可,然在下还有疑惑,既然半仙居凋零如斯,那么高流身为九混巨持,怎不去投个新主另谋前程,为何还要继续留在半仙居?”
昌虎喉结浮动几下,一时无言,半晌吞吞吐吐地说道,“他,他爹乃是半仙居的管家……父母在,子不远游……”
“哦?这么说,那他真是一个孝子!”胥荣几欲笑出眼泪,“奉行孝悌,此为立世根本,大过前程,如此说来,合理!”
高流应该不是什么孝子。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偷偷撬开家中账房,摸走二百两银子混进赌场,结果铩羽而归。本想回到半仙居睡场大觉缓解情绪,谁知走近半仙居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骂声如潮,其中“不孝子”三个字骂得最狠!
他诚惶诚恐,无处可去,只好信步溜达,不料撞见小主被人欺负,那么所有的情绪整好拿着岑南、岑北发泄,正想拧下一只胳膊解气,孰料杀出一个昌虎。
虽然兴致扫地,反倒误打误撞赚来一千两银票。真是应了昌虎所说,交了天大的好运!
昌虎原本也是东方氏的家臣,以前和高流同侍一帐,结下不少恩怨,自东方氏没落,昌虎转投游氏,深得游氏大公子赏识,赐为帐前统领。自此之后,昌虎和高流之间更是冰炭不同器,相逢处分外眼红。
昌虎的修为虽不及高流,却有游氏挡荫,所谓爱乌及乌,恨及余胥,乃至昌虎的憎恨蔓延到半仙居,总想逮个把柄寻个茬。
不过,理清纠葛的话,游氏和东方氏之间亦是微妙,并非完全都是私怨。
总而言之,如今的半仙居不太好过。
没奈何,先主早逝,女主又因思念过度溘然追去,此后没有两位家主坐镇,东方氏日暮途穷,明里暗里,尝尽冷暖。
惟高流强撑一口气,不让东方氏威严扫地,——才想到小主有多可怜,若不是巧巧赶到,以岑南、岑北的手段,还不得折断他几根骨头。
高流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想都觉得后怕,没想到小主手无缚鸡之力,面对两名巨持竟然誓不低头,简直拿着性命做儿戏。仔细再想,小主早失双亲,从小被几个家奴溺爱养大,都是几个家奴的逆来顺受才养成今天的任性骄纵,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家奴犯有不教之过。
可是,家奴又有什么错呢?
双主早逝,须教小主无忧无虑的了无牵挂,否则如何?家奴毕竟是奴,管束便是僭越,——此乃大不敬!
高流摇头兴叹,亦不知如何教导。
东方鸣似乎很怕高流,尽管很惦记那张银票,却不敢提出半字。
回家的路上,高流感应到东方鸣的想法,“这张银票不是小数目,你拿着不安全,暂且由我保管。”见其闷闷不乐,白了一眼又说道,“我知道你要银票做什么,你以为药材可以随便乱用?这个,我已警告多次,你若不听,早晚要吃苦头……修炼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务必谨之慎之……”
小草毛听此,想到高流素来的行风,跟在后面碎声道,“分明是想侵吞银票,说谎都不害臊……”
“你们跟着做什么?还不散去?”高流呵斥一通。
小草毛等人瑟瑟,朝着港口的方向瞥了几眼,似乎害怕那些人的报复。
“就让他们在半仙居住几天暂避风头。”东方鸣说道。
“你是小主,你做主,不过你得说服我爹,他才是管家,能否让这几个毛贼走进家门,我又不能做主。”高流耸耸
肩,说完又道,“对了,‘五眉血参’还剩多少?”
“半月药量!”
“没事!”高流摸摸银票,软软笑道,“有了今天的好运,几年不愁!”
“那你可不要……”东方鸣欲言又止。
高流一边走路,一边摸着他的头,又揽入臂中,“你怕我拿去赌了?嗨,一万两,要输到何时才能输完?况且霉运散尽,好运来也。到时候一万变两万,两万变四万,还怕没银子选购药材?”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东方鸣有所担忧,“要不,分我一点点?”
“呐,你也看见,一张整票,怎好分?”
半仙居隐逸在天水渊东畔,周围桃树簇拥,因建筑群落十分低调,乍眼望去很难发现,惟走进林里,才能看到一扇不大不小的府门:那府门漆得通红,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镌着一朵桃花,以及“半仙居”三个大字。
半仙居还未存在之前,东方氏是没有族徽的,因罗澜甚爱桃花,所以半仙居落成之后,东方弘沿着水道两畔,栽满桃树,而后又以桃花作为东方氏的族徽。
如今东方弘虽已逝去,但栽的桃树还在,愈栽愈多,未曾料到,这个爱妻的举动,反倒成了半仙居如今最大的生活来源。上阳公赏爱下属,赏爱百姓,能赏的都赏了,自无遗产留下,要是没有这片桃林,半仙居恐怕难以度日。
说起这个,原本整个上阳郡都是东方氏的家产,可是游氏崛起之后,这个原本属于东方氏的封地便改了名号。虽说四象门没有拟定相应的文书进行正式敕封,但游氏族长已然成为上阳郡的太守,所有权力已经牢牢握在手中,根本不容旁人质疑领地归属,除非身为四象门之主的汉王亲自罢免,亦或只有半仙居有资格讨回封地。
却无实力!
半仙居的大门霍然打开,虎腰熊背的胡大走出,见是小主,便兴冲冲走将过去拍着他的衣服,待衣服上的灰尘掸尽,连连问道,“小主哪里去的?一身灰土!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何现在才回来?吃饭了没?”
胡大四十多岁,满脸刚毅,却散发出妇人般的慈爱。转眼又见高流,只瞅上一眼,其身上的刚毅陡然恢复,那没好气的目光也不作任何停留,很快收回。
东方鸣没有理睬胡大,却对小草毛等人说道,“你们随我进去,但不要没有规矩,等下见到高卢,一定要懂得礼貌,如若惹得我们管家看不顺眼,我也没法收留你等!”
胡大闻言,恭敬问道,“为何要让这伙小毛贼进门?”
小草毛听见胡大这么一说,赶紧跟上东方鸣,深怕还未进门就被撵走。
管家五十多岁,乃高流父亲,虽不是修炼者,却跟随东方弘多年。如今主人不在,这个仆人最具威望,若不是由他苦心经营,恐怕半仙居早已成了残砖烂瓦。
听说小主要收留小草毛等人,高卢坐在客堂之下闪动愁色。
东方鸣坐在堂上喝下几口茶,“这伙人都是孤儿,可怜兮兮,心肠也不坏,这些年名声虽不好,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去偷。”说完,摇了摇头,“话说回来,他们确实是贼,我也怕玷污家门声誉……”
马屁猴听此,忽然对着高卢跪下,不时痛哭流涕,哀求收留,其余的人相继如此。
高卢于心不忍,眉目犯难,提着长烟杆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不过,作为半仙居的管家,眼下不表态已是不行。
堂内还坐着其他家奴。
高卢看向胡大和海栓,“如今家主不在,承蒙两位的抬举,一直让老奴掌管家务。这些孩子,唉……他们劣迹斑斑县乡皆知,若是留下他们,来日他们再去偷盗,那么半仙居的名声还不毁了?先主英名盖世不容亵渎啊……”
小草毛迟迟未动声色,此时闻言,赶紧跪在高卢面前,将头磕在地板上,“高管家,你大可放心,倘若可以留在半仙居,我们保证洗心革面,再也不去做贼!”
他抬起头,又泪眼汪汪地说道,“我等从小无依,迫不得已做贼,久闻半仙的大名,也素闻半仙仁德,从不分贵贱,爱解万民于水火,我等敬仰已久,日夜膜拜,妄想有日能得庇佑,换来一个洗心革面,从善做人的机会……望管家可怜我等,让我等在这里栖身,若是成全,甘
愿当个打杂的下人,只求洗净身上的泥垢,做个抬得起头的良人……”
此话一出,高卢惊然,低头一问,“孩子,你今年多大?”
“不敢欺瞒,今年十岁。”
“十岁少年,竟能说出如此的话来,不错,不错,”高卢莞尔一笑,“你姓什么?祖上哪里人氏?”
小草毛犹豫少时,迟迟未答。
东方鸣见此,笑道,“他哪有什么姓氏?只有一个诨名叫做小草毛。我听他说,好像做贼以前,是哪家寒门的伴读书童,人很聪明,还是这伙毛贼的小军师哩。”
堂内另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家奴发言道,“这娃娃相貌清秀,眉宇间隐有一股子英气,难得还读过书,要是行道不正,可就糟践了这等好胚子。过阵子桃林的桃子便熟,如若收留他们,倒能多出帮手。”
“海栓说得对。”东方鸣开心一笑,又把目光投向高卢,“管家,不如收留他们吧。”
高卢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樊先生,你觉得呢?”
樊先生,名叫樊布,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粗麻深衣,头戴纶巾,俨是书生打扮。虽然也是个家奴,可肚子里饱藏书文,而且还是个前期小力士,那胡大和海栓的身子骨看似孔武有力,却难以比肩。小主之所以能够知文识字,全凭他的教导,不光小主要喊他一声“先生”,其他人也跟着叫一声“先生”。
显然,除了管家高卢之外,这个樊布的意见,也将决定十兄弟的去留。
众人把目光投向樊布。
东方鸣见其不说话,催促道,“樊先生,你倒是说话啊。”
樊布早有打算,因有顾忌,不便开口,见小主也来征询意见,便面露微笑,“方才听完那个小草毛说的话,遥想半仙生前的行风,倘若在世,估计也不愿看见他们流浪做歹,我原想替他们几个求情的,看来已无必要……”
他笑着看了一眼海栓,“你说的不错,再过两月,那桃林里的桃子就要熟了,要是多些人手的话,到时候无需雇人帮工。”说完,又笑着看向高卢,“老高啊,既然你和小主有意收留,不如留下他们吧。”
高卢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定了,只是家里的厢房虽然多,可是大部分都已经年久失修,已无好的厢房可住……”
“我等流落街头好多年了,什么地方没睡过?”马屁猴抹掉眼泪,激动地笑道,“高管家不必操心,我等风餐露宿惯了,能住进厢房之中已是万幸,又怎会计较好坏?”
十兄弟神色激动,给高卢和樊布磕了好几个响头,全都附和着马屁猴的话。
小草毛看向东方鸣,亦是激动不已,“那么从今往后,我唤你一声主公,总算名正言顺!”
东方鸣双手抱臂,“像你这般死缠难打,我不答应一声,耳根子都要被你嚷坏了。那么,从今往后,我不想看见有人来到半仙居告状,否则还会将你们赶出去,你这么聪明,能听懂吗?”
此乃希翼多时的美事,小草毛化悲为喜,“主公垂训的是,我等往后,一定不给半仙居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