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碎玉声
大
第68章 碎玉声
从徽州到盛京, 约半月路程。
在半梦半醒中，玉明度过了这半个月，什么都记不大清了, 最多的印象便是有个人唤着她的名字, 给她喂好吃的菜肴, 给她换一件又一件华贵的衣裳。
玉明在那人的怀里，时常一躺便是整日又整日，每日都有人来把脉。
她听到他问：“此药于记忆有损？她好似认不清朕了。”
医者道：“此药会使人如在梦中，记忆不清乃正常之事, 一停药就会恢覆如常了。并且此药有调节作息之效，用半月可使日后睡梦更安稳，并无不良的后果，还请陛下放心。”
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医者退下了。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小人，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他屈起手指轻轻刮她的脸颊，她只是茫然地蹙了蹙眉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再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也只有一片空白。
陈玄嗣将她抱起来些，平视着她轻声询问：“今日想吃什么？”
玉明眼睛轻轻转动, 泛起了微微的光泽：“姜母鸭, 桂花紫米糕, 水晶蒸饺，还有螃蟹……”
男人忍不住笑了笑, 轻轻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好，都应你。”
说着陈玄嗣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手打开一旁的箱笼，取出里面的纱段，拿给玉明看，“司织局新呈上来的一种衣料，名为水云纱，触之温润丝滑，着其可有清凉避暑之效，你可喜欢？”
玉明躺在他怀里，轻轻擡手去触他手里拿着的衣料，水云纱如云烟般，摸着冰冰凉凉很舒服，而且不透肌肤。
她又摸了摸，微微睁大了眼。
陈玄嗣一直注意着她神情的变化，终于在此刻放下了心来，瞧她的样子，应当是喜欢的。
“我让人都给你做成衣裳，喜欢就穿在身上，如何？”他耐心地问。
“不要。”
玉明望着望着突然收回了手，别过头不再看，“我讨厌你。”
陈玄嗣心头猛地一缩，罕见的丝丝慌乱一闪而过，她清醒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怀里人擡起头看他，“我喜欢月白色的，可这里都是别的颜色。”
陈玄嗣心弦骤然松下来，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又是好笑又是庆幸地摸了摸怀中人的脸蛋：“我让司织局的人给你拿月白色的，要多少有多少。”
“衣裙要做好看点。”
“好，一定做得好看。”他轻哄。
说完这些话，玉明就有些累了，窝在他的怀里，眼睛一阵又一阵地阖上，可她还没忘了一件事。
“我不喜欢这个点翠的发钗，明日我想戴那个匣子里白玉梅花的簪子，我不喜欢太华贵的，我喜欢白玉碧玉。”
男人认真地听完她的话，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好，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戴错了。”
玉明困得再睁不开眼，陷入沈沈的睡梦中前，无意识地低声喃喃。
“好困，怎么会这么困……”
男人望着她，喉咙动了动，指腹带着几分眷恋轻轻摩挲，眼前的小人呼吸平稳着睡去了，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轻声回应。
“玉明，再等一等，回到盛京之后，一切就会好了。”
可惜怀里的人，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玉明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金丝的帐顶，还有其上繁覆的纹路。
浑身还在发软，玉明犹疑着擡手轻轻掀开帐幔一角。
满屋的灯火惶惶，玉石的地砖，金丝楠木的四方床，尽是奢华。
她不是喝了一盏酒，怎么像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这里又是哪里？
玉明掀开衾被，连鞋袜也忘了穿，径直向外走去，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其中一道声音极为熟悉。
她刚怔怔地站定，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就匆匆走了进来，瞧见玉明站在那里，声音都尖锐得变了调。
“殿中的人醒了——”
玉明抿了抿唇：“这是哪里？”
小太监忙哎呦了一声，也没回答玉明的问题，只急道：“这位姑娘先回去罢，陛下没有发话，可不能走啊。”
瞧着眼前人似是太监的打扮，玉明心中猛地一跳，有了隐隐的猜测，径直向外走去，刚走一步却被拦下。
小太监语气略显强硬：“姑娘暂且不能离开。”
这是陛下给紫宸殿所有人，严厉交代下去的，小太监虽不识这位女子，但料想也是犯了错，才会被关在这里罢。
所以，小太监语气也不大好。
可他刚说出口，背后突然挨了重重一记打，随即是一声骂：“混账小子，怎么说话呢？”
陶会走了进来，忙同玉明道歉，又回头剜了小太监一眼。
这个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就算不知道玉明是谁，看她住在紫宸殿，也该知道这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可以随意走动的。”陶会道。
玉明望着陶会，她见过他的，那时他还在皇帝身边伺候，不好的猜想渐渐成了事实。
“这是哪里？”
陶会笑眯了眼睛，躬身回道：“回禀殿下，这里是紫宸殿。”
玉明绕开两人，直接往外走去，那边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
走到外殿的瞬间，玉明浑身顿住。
殿中跪着二三绯色官袍的臣子，皆低垂着头，地上是散落的几本奏折。
桌案之后，男人身着玄色龙袍，背靠着龙椅，面前摔着半支朱笔，望着底下人的神情晦暗不分。
气氛压抑得可怕。
而玉明出现的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了过来，眼中都是又惊又疑，忙又擡头看了眼帝王，随即垂下了头。
他们彼此都掩饰不住震惊，这是头一回听说皇帝宫里有妃嫔，还如此胆大妄为地住在紫宸殿中。
玉明在那里着实楞了片刻，手脚都僵住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正要快步转身回去，却突然被叫住。
从玉明出现的那刻，陈玄嗣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如今见她要回去，便开口叫住了她，随意地一挥衣袖，示意底下的人都退下。
几名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捡了一条命的庆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不叠退下了，可心里都是震惊，什么人能有这种殊遇。
“玉明，过来。”
陈玄嗣瞧见那道背影，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忍不住想看她，“我今日给你戴了你最喜欢的白玉簪子，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看。”
那道身影顿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向他走来，陈玄嗣像这半月里做的无数次一样，将人轻轻抱在了怀里，心中终于像被填满了。
他摸摸她头上的簪子，目光里满是柔和：“很好看。”
“不好看。”玉明说。
陈玄嗣像哄孩子：“之前不是很喜欢吗？怎么现在不喜欢了？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让工匠去打造。”
玉明在他怀里，凝滞片刻，轻声道：“你给我戴歪了，所以不好看。”
“好，我下次戴正。”
陈玄嗣轻哄着应下，抱着怀里的小人，忽然想若她醒过来，还能这样同他说很多话就好了。
昨日便停了药，今日药效可能还没过罢，也许这是最后一日了。
男人静静抱着玉明，莫大的满足之下是深深的痛苦，他头一回有这样惧怕的事情。
怕她清醒，可更怕她不醒。
宛如饮鸩止渴。
“想吃什么？我让人传膳。”
“……酿豆腐，醉排骨，龙井虾仁，鱼汤。”
男人低头吻吻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微微的哑：“好，都听你的。”
“你养的糖包和糖豆，都接到盛京来了，好好养着呢，等你醒了，就可以时常去看它们了。”陈玄嗣道。
玉明眼睫颤了下，掌心缓缓收紧。
没有听到怀里的小人说话，陈玄嗣也没有太在意，她怕是又困倦了，明日就会好起来了。
忽地想起了什么，陈玄嗣擡手摸了摸怀里人的脸蛋，柔声唤：“玉明，先不要睡，我给你看个东西。”
男人将桌案上的圣旨，一点一点在玉明面前展开。
明黄色的绸缎上，一字字醒目，看清的瞬间，玉明目光凝住。
没听见怀里人有动静，陈玄嗣想她可能是因着还没清醒，揽着小人的臂膀缓缓收紧，他轻吻她的耳垂。
“是立后的圣旨，玉明，朕要立你为皇后，后宫唯你一人。”
陈玄嗣握住玉明的手，拿起了一旁的玉玺，半是诱哄着：“玉明，同我一起盖上玉玺，你我就再为夫妻了，馀后生同衾死同穴，再不能分离。”
玉玺在他的掌握下，严严实实地盖下去，望着这张圣旨，他心中生出前所有未的满足感。
陈玄嗣抱着怀里的人，臂膀渐渐收紧，将她完完全全抱向自己。
“玉明，我真高兴。”
“你在，高兴什么？”她像是不解。
陈玄嗣忍不住笑了笑：“自然高兴我们又是夫妻了。”
怀里的人，安静又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男人低头亲亲她的唇：“所谓夫妻，就是相濡以沫，玉明，我们以后不会再分离了。”
玉明微微擡头，望着他，很认真。
“只有其中一个人愿意，也能成为夫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