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九

第40章 戏鱼惊

第40章 戏鱼惊

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 里间地龙却仍烧得很旺,玉明只穿着中单,坐在软榻上, 望着烛台上的灯火一闪一闪。

滴漏声声清脆, 玉明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回头看了眼时辰,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彩云琉璃还没有来。

槅扇门终于打开,玉明一擡头, 看见彩云琉璃的瞬间,眼里的泪水再忍不住,就像看到自己最亲最亲的依靠,玉明跳下榻扑了过去,埋在琉璃的怀中,眼泪沾了琉璃满衣。

“你们,终于来了……”

琉璃轻拍着玉明的背,彩云眼眶也红了。

彩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姑爷淡淡嘱咐了一番,说什么不要惹玉明伤心, 多照顾玉明的情绪,少提不该提的事情。

她当时还有些奇怪, 七娘一直都是个极为温暖阳光的人, 很少伤心难过罢。

可如今一看, 这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难受得哭成这个样子?

琉璃去准备新的寝衣, 彩云拿着药膏去给玉明上药,可瞧见的瞬间,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简直都不能看了。

“这,这都是姑爷弄的?”

琉璃闻声忙放下衣裳走过来看,猛然提起的心又放下来。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细细的腰肢上握痕明显,大腿内侧磨得红肿了,七娘肌肤白嫩,才显得骇人了些。

若是好好上药,不出两三日应当就能好。

琉璃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燕王现下对七娘应当是有几分心思的;可更让她忧的是这喜欢能有几分,又能持续多久。

又或者,只是在房事上有些喜欢折腾七娘而已,其实并没有多心悦七娘这个人。

那燕王迟早会有一日厌倦了,到时候七娘又该怎么办呢?

琉璃最怕的是,七娘自己先泥足深陷了。

玉明忍着痛上完了药,又被穿好衣裳,扶起了身喝汤药。

汤药稍凉了,黑褐色的汁水浓稠,散发着浓浓的酸苦味。

从前喝了太多药,玉明闻见这味道就难受,只从琉璃手里接过,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就这一口,酸苦的味道都挥之不去,熏得人喉里泛起恶心,胃里翻腾地汹涌着,玉明扶着床沿,呛咳出了眼泪。

琉璃连忙去拿蜜饯。

玉明忽然怔楞地想起什么事情。

她知道的这些并不多,可仅有的微薄知识告诉她,夫妻之间做过这种事情后,是有一定机会怀有身孕的。

玉明搭在床沿的手,怔怔地移到了小腹。

她其实有点想象不来,这里会孕育一个全新的生命吗?

可是,如果他以后不要她了,抛弃她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两情相悦,生下来的孩子,还会幸福地长大吗?

玉明想到这里真的害怕了,瞧着琉璃转身的背影,伸手拽住了琉璃的衣袖。

琉璃一转过身,就瞧见了玉明此刻的神情,惯来满是温暖笑意的小脸上,很是说不上来的难过。

“怎么了,七娘?”

琉璃摸了摸玉明的头,玉明抱住琉璃的腰,脑袋垂下来,埋在琉璃的掌心。

“我好害怕……”玉明声音微微颤抖,满满的都是忧心惧怕,“我会不会怀孕……”

琉璃沈默片刻:“七娘,不想怀孕吗?”

如果生下孩子,在府里的地位定会更加稳固,如果燕王没有赐下避子汤,那应该是默许了这件事情的。

这样于蔺家,于七娘,都是极为有利的。

哪怕蔺家倒了,没有靠山了,燕王也厌倦了,可至少会看在孩子上,留有几分情分罢。

琉璃将其中考量,一句句说给玉明听。

玉明却看得极为清楚,语气很是平静。

“他若不喜欢我,厌倦我了,又怎么会喜欢我生下的孩子呢?那个无辜的孩子,又该多么可怜?”

他待她不过是如掌心的宠物。

逼迫她威胁她低头屈服,强迫她掌控她的一切,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意愿。

他只是想得到她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

玉明想,有朝一日,他厌倦她了,抛弃她了,她也可以坦坦荡荡地离开。

“琉璃姐姐,我只是想拥有自己的底气。哪怕离开笼子,也可以幸福生活的勇气。”

玉明声音很轻,却也极为清晰。

琉璃终于懂了,玉明为什么这些日子会闷闷不乐,如今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是她多虑了,七娘一直都聪慧且清醒。

琉璃摸了摸玉明的头:“我去拿避子汤。”

天色已经黑了,琉璃拿着令牌去府外抓了药回来,等熬好端过来,夜色也深了。

玉明等避子汤放凉了,捏着鼻子一口喝尽,回味还是满嘴的苦涩,她忙拿了颗蜜饯,甜蜜的味道立刻掩盖了苦味。

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

于放下了,玉明神色也轻松了很多。

琉璃在此时,又告诉了玉明一个好消息,她已经联系上了徽州的亲戚,写了信让帮忙相看合适的宅院,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玉明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日子瞬间又有了盼头。

想到自己赚的那点积蓄,玉明突然觉得,自己还要再努力一点,这样才能养活自己。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随即是侍从清一色的行礼之声。

玉明立刻知道,这肯定是陈玄嗣来了。

她连忙脱了鞋子,上了床榻,闭上眼睛。

陈玄嗣一走进来,就瞧见小人儿已经躺在衾被里,像是睡熟了。

琉璃正要上前,却被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陈玄嗣伸手捏了捏这张软嫩的小脸,她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还挺可爱,生个像她一样的孩子,应该不会很招人烦。

瞧着这眉头舒展了很多,精气神也好了些,看来那两个婢女还是好好安慰了她的。

还挺有成效。

男人继续扯了扯她的脸蛋,小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看着像睡死了。

瞥见一眼颤动的眼睫,陈玄嗣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又是在装睡。

一见他来了,就装睡躲他是吧。

陈玄嗣收回手,馀光瞥见桌案上空着的药碗,还剩微薄的一点底子。

男人目光顿住,他记得只开了一剂调理身体的汤药,空碗早就端出去了。

这药又是哪里来的?

她身边那个婢女方才通禀了出府,就是为了拿这碗药回来?

“这什么药?”陈玄嗣淡淡瞥了眼琉璃。

琉璃顿时低下了头,后背冷汗冒了出来,她竭力保持镇定。

“回禀殿下,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陈玄嗣眯了眯眼,正要说话,袖子忽然被揪住,他低头看了过去,小妻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杏眼睁得圆圆的,眼睫忽闪忽闪,像是有些紧张。

“我,我刚才肚子有点不舒服,就让琉璃出去抓了一副药,没什么的。”

陈玄嗣正要再问,竟然被小哭包打断了,她像是鼓起了什么巨大的勇气,不住地抿唇,胸口还紧张得不断起伏着。

“陈玄嗣,你,你来看我了?”

小妻子望着他,声音软软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玄嗣挑了挑眉:“怎么,不想看见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连忙解释。

“那就是想见了?”

陈玄嗣似笑非笑。

玉明望着他,攥在他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瞧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开了口。

“没有不想见。”

她声音很小,细听还有些颤。

这回答实在让陈玄嗣惊讶,若是以往她定会沈默着不说话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是真的想他了?这才半天不见而已。

陈玄嗣盯着她,玉明被看得有些紧张,抿了抿唇,睫毛乱颤,几乎以为他要发现了。

这在男人看来,却是害羞了。

陈玄嗣心情难得愉悦,捏了捏玉明的脸。

实在难得,竟然能从这小白眼狼口里,听到这么顺心的话。

看来那两个婢女,把她劝说得挺好。

“这几日没空,过两天好好陪你。”

玉明暗自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他的衣袖。

“那你快去忙吧,我要,要睡了。”

说着,玉明拉了拉衾被,连忙闭上了眼。

陈玄嗣睨了眼,这睡得还真是干脆利落。

没再说什么,陈玄嗣最后看了一眼,放下帐幔,转身离开了。

玉明本来被迫住在华安堂,还有些不太高兴,可后来发现日子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而且生活条件比之前更好,倒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加上连着好几日,都没看见陈玄嗣,玉明彻底松了一口气。

华安堂里间的书案上,摆满了她的东西,玉明现在就在这里画图样。

玉明正认认真真画图样的时候,陈玄嗣突然回来了。

她一瞬间紧张起来。

男人瞧见她在画图,也没说什么,去净室沐浴之后,就披了件外衫,在榻上看书。

玉明提着心了一阵,很快就又沈浸在画图样中,这个单子又是一个大主顾,而且时间比较紧,明日就要。

纵是时间紧,她也绝不能敷衍了事,堕了自己的声名。

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单子,赚更多的银钱,就可以养家了。

陈玄嗣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天色都黑了,他擡头看了一眼,那小小身影还在那里埋着头苦干。

陈玄嗣耐心彻底告罄,他陪她待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她画一晚上的花样?

玉明还正画着,桌案上的纸被抽走了。

她楞楞地擡头,陈玄嗣拿着图纸看了看,低头瞥了她一眼,“你画这个做什么?”

“哦,这个是卖给绣楼的。”

玉明仰头望着他,认真地跟他解释。

“画这个赚钱?”

陈玄嗣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一张卖多少?”

“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两银子,多的话可以有五两。”

玉明顿了顿,怕他觉得少,忙又补充道,“如果有大主顾觉得我画得好,还会给一些额外的。”

陈玄嗣随手放下图纸,真是该省的不省,不该省的瞎省。

“想卖钱,你身上随便一件卖了,都够买一百张你画的花样了。”

陈玄嗣拨弄了下她的耳坠子,“就这个,二百两,一只。”

玉明垂下头,不说话了。

陈玄嗣一把将人抱起,玉明吓得闭上了眼,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裳。

“与其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想着怎么取悦我。”

玉明被扔在了床上,她懵了一下,随即忙又爬起了身,她的图样还没画完呢。

连一步都没跑出去,又被拦腰抱了回去,背脊贴上灼热的胸膛,男人身上独特的气息包围住了她,极具暗示意味地吻了吻她的耳垂。

玉明身体僵住。

她用力拨了拨,勒在她腰间的大手。

“我,我身体还没好……”

玉明怕得声音都颤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做那种事……”

陈玄嗣随手拉下帐幔,玉明是真的被他弄怕了,抱着衾被直往里缩。

他这个人,根本不管她的意愿的。她怎么哭,怎么骂,怎么求,他都不理。

“不做,也有别的方式。”

陈玄嗣把人抱在膝上,摸了摸她的脸。

玉明怕得哭了出来。

“吃过糖人吗?”

玉明眼泪还半挂在脸上,要掉不掉,听见这话突然楞住了。

犹豫了半晌,玉明缓缓地点点头,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陈玄嗣笑了笑:“很简单的,就那样吃。”

夜里又摇了铃铛。

玉明去洗漱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陈玄嗣把人清洗干净,抱在怀里,瞧着她湿漉漉的眼睫,拨弄了下她微湿的鬓发。

“哭什么?不简单吗?”

男人一副吃饱了的餍足模样,很有心情继续逗一逗人。

玉明听见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个坏东西。

为什么有这么多作弄人的手段?

她转了个身,背对过去。

玉明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嘴巴好酸,手也好酸,酸得人只想哭。

莫名被甩了个脸子,男人也没恼,抱着人往怀里揽了揽,身心舒畅地直睡到了天明。

瞧着怀里人乖巧睡觉的模样,像是累惨了,睡梦里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陈玄嗣都有些不想叫醒她了。

他捏了捏小人的脸:“蔺玉明。”

怀里人被他叫醒了,眼眶还红红的,擡头抿着唇看他,有起床气也不敢说,就用这双眼睛看他,倔强又可怜。

“我要离开差不多半月,不要乱跑,明白了吗?”陈玄嗣捏着她的耳朵,跟她交代。

瞧见她点了点头,陈玄嗣终于放人去睡觉了,边起身穿衣,边往外走。

走到半途,陈玄嗣又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的小小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当夷。”

当夷恭敬地垂首等吩咐。

陈玄嗣上衫还没系好,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上面是道道抓痕。

他眯了眯眼:“去查一查,那天夜半拿着令牌出府门,叫琉璃的出去买了什么药?”

当夷楞了一下,立即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