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九

第44章 红藕香

第44章 红藕香

蔺府一众人浩浩荡荡, 携着宁王丶宁王侧妃丶燕王妃往府里走,绕过巨石的影壁,穿过曲折的回廊, 就到了这座新修的园子。

园子设有假山流水, 多有奇石, 因着是冬日,满园的红梅开了,一行人来此赏梅赏石。

宁王及宁王侧妃在中间位置,宁王左手边是祖父和大伯, 宁王侧妃右手边是大伯母和林姑母,一家子说说笑笑。

玉明本来是站在宁王侧妃右边的。

林姑母隔着玉明同宁王侧妃说话,谈起六姑娘儿时的趣事,和乐着笑成一团。

大伯在同宁王介绍,园子中奇石的来历。宁王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望着园子内的景致认真听着,时不时倾身同蔺玉芳交谈几句。玉芳就会笑起来,鬓边垂着的步摇随着笑声轻晃。

玉明在这番热闹中间,插不进一句话。

处于其中,甚至有些碍眼。

园子中的红梅映着白雪, 着实开得很美。

玉明安静地走到了众人边上,望着一簇簇折枝的红梅, 慢慢地行着。

众人到了堂中坐下, 大伯在请宁王为这园子题一首诗, 宁王却推辞着不敢受,提议令众人都作诗, 评一首最好的诗题上去。

诗都作出来后,众人一致都认同, 乃是宁王的诗当为魁首。

而玉明面前的宣纸空白一片。

她半途就起了身。

一如从前在蔺家的时候,偷偷离开筵席,同彩云琉璃在外面赏雪。

以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少了个玉明,玉明就正好可以躲个清闲。躲开之后,觉着憋闷和窒息的感觉,都在微冷的空气中散了。

琉璃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彩云面上的不虞则更为明显,七娘不来,他们要背后嚼舌根,七娘来了又不搭理。

他们自可以去办这场筵席,何必非要叫七娘来这里?

白白受这起子窝囊气。

玉明一句话也没说,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梅花,等筵席快结束,再回去也不迟。

后面忽地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玉明一循着声音回头,是林姑母笑着走了过来。

林姑母一边拉住玉明的手,一边转头同众人笑着忒道:“我道怎么少了个人?原来竟是躲清闲去了。”

众人视线都投过来,宁王和蔺玉芳也擡头看了过来。顶着数道目光,玉明有些不适,只能笑了笑算作回应。

林姑母拉着玉明到了桌案旁,指着最上面的一首诗,笑吟吟地问:“王妃殿下觉得此诗如何,当不当得魁首?”

玉明看着眼前这首诗,不必多说,定然是宁王作的。

写得一点都不好。

很匠气。

连旁边宁王侧妃写的诗都不如。

玉明一点都不想夸。

宁王只笑着:“但说无妨。”

蔺玉芳瞧了过来,眼神微沈了沈,带着不动声色的一丝威胁,面上却是笑着。

“五叔当年作的诗,堪称盛京第一绝。五嫂当初写的诗,也丝毫不逊于我五叔。我这个妹妹日日耳濡目染,鉴赏诗词的本事,也是第一流的,只说便是,正好指点一番。”

众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让燕王妃指教宁王作诗,除了夸,还能说出什么话?

玉明低头望着这首诗,胸腔里像闷闷地憋了好大一口气。

若要直说,便是当众下了宁王,还有众人的面子。玉明来这里一遭,就是为了拿到母亲留下来的玉镯,前面的气都受了,若在这个时候同他们撕破脸面,就前功尽弃了。

可若要让她夸,玉明也实在夸不出来。

这样不上不下,被逼着被胁着的感觉。

真的如鲠在喉。

“妾身愚钝,评不出好坏。”

玉明放下了宣纸,声音很平静,“大家觉得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蔺玉芳笑容一滞。

林姑母忙笑了起来,转移了话题:“瞧我们逛园子,都逛得忘了时辰,当去用膳了。”

一众人终于开始了用膳,蔺家用膳向来不言不语,只是中途宁王长随进来,不知同宁王说了些什么,宁王脸色变了,连膳食都没有用完,便起了身。

蔺玉芳神色慌乱一瞬,正要询问是何情况,宁王却没有理会,只急着匆匆离开了。

桌上气氛瞬间凝滞。

蔺玉芳望着宁王离去的背影,无助难堪交错覆杂,她半晌缓缓坐回了椅子上,一擡头瞧见众人的目光,忙从脸上堆起一个笑:“王爷他遇了急事先行一步,大家继续用膳罢。”

待用罢膳食,玉明和玉芳都被留下了,蔺老夫人要同她们两个说说话。

上次同蔺老夫人闲聊的回忆,着实不算很好,玉明面上也没有笑,只沈默着坐在了离蔺老夫人较远的梨花木椅上。

蔺玉芳陪着蔺老夫人坐在了榻上,林姑母坐在了另一边。

三人说起了体己话

,林姑母问起宁王府的日子过得如何,赞六娘治家有方,虽是侧妃,但也快比得上正妃的排面了。

蔺玉芳眼眶一红,只是面上的风光,内里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呢?

婆母刁难,府里妾室众多,宁王性子又太软,谁的话,他也都听……

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蔺玉芳突然瞧见了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玉明。

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蔺玉芳擡起头笑了笑,握了握林姑母的手,勉强道:

“挺好的,王爷性子温和,待人很好。”

林姑母神色微妙地一顿,而后马上挂起一个笑,轻轻拍了拍蔺玉芳的手:“那就好。”

她记得六娘刚嫁到宁王府,就传出了怀有身孕的好消息。

当时蔺府上下都高兴得不得了,蔺老夫人还专门派了人过去帮忙坐胎。众人都盼着六娘能一举生下孩子,直接在宁王府站稳脚跟,有了孩子傍身,失宠也不怕了。

可没过多久,孩子就没了。

也不知道害人的人,找出来了没有,反正是没听见什么消息了。

蔺老夫人也想起了这茬,直接道:“六娘,你以后上心些,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别再冒冒失失,不然再多的孩子都保不住,到头来白费一场功夫。”

蔺玉芳脸色有些难看,难道是她不想保住那个孩子吗?那么多人严防死守着,孩子还是没了。宁王耳根子软,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馀光瞥见玉明垂着头,坐在那里,一副无关的局外人模样。

没人搭理她,自然也没人拷问她这些话。

蔺玉芳看着玉明,忽然开了口:“七娘,燕王府的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玉明正垂着头发呆,没想到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

林姑母也笑着看过来:“是了,都忘了问七娘过得如何。”

玉明不想和她们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抿了抿唇,想了半晌,只憋出淡淡的一句:

“凑合着过,反正又离不了。”

林姑母同蔺玉芳对视一眼。

看来这日子,确实过得不怎么样。

想来也是,今天连燕王人影都没见上。

蔺玉芳想起那日宫里燕王来救人,瞧着很是凶神恶煞。原来真的只是因为,折了他的面子,所以才来救人。

没有夫君宠爱,又不得孩子傍身,七娘这日子确实是太难过了。

这么一想,蔺玉芳心里平衡许多。

林姑母一下站起了身,到玉明身边坐下,握住玉明的手道:“你也多为自己考量考量,早点怀上个孩子,后半辈子至少无忧了。”

蔺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也训诫着。

玉明知道一反驳,又要来更多的话,没完没了地继续训诫了。

可她也不想听她们的,哪怕只是口头上,她也不想答应。

于是玉明始终沈默着,没有应声。

林姑母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过去低声询问:“燕王他平日里可去你房里?同房之后会赐下避子汤吗?”

蔺玉芳和蔺老夫人也看了过来。

好烦人。

玉明默默地想。

她实在不想继续聊下去,把手从林夫人手里抽出来:“姑母,我想问问,我母亲的遗物呢?可否现在交与我?”

玉明心里还悬着,若是林夫人不给她,那她也只能想办法硬抢回来了。

“自然是要给你的。”

林夫人答应得干脆利落,即刻就命丫鬟把小锦盒拿了过来。

玉明接过锦盒,打开瞧了瞧,眼睛一亮,果真是母亲时常戴着的那对玉镯。

一日的烦闷全都烟消云散了。

玉明彻底松了口气,好歹苦头也没白吃。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玉明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径直起了身,道了声告辞便携着彩云琉璃离开了。

待到了府门外,当夷已候着了。

玉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黑压压的府邸。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回这里了。

好憋屈,好压抑。

天色已晚了,玉明乘着马车,坐着坐着忽然发觉不太对,这里不是回府的路。

“当夷?”

当夷在帷裳外,回了一声:“属下在,王妃不必担心,是主子吩咐我,带着王妃去一趟别的地方。”

玉明稍稍放下了心,却又不自觉提起来。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呢?

待下了马车,玉明才知道,是一座极宏伟的酒楼,街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按理来说,酒楼里应当人很多。

可是玉明跟着当夷走进去,才发觉这里空无一人,她疑惑着慢慢上了顶层。

最上面的房间极为宽敞,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如流水般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杂耍的卖艺人,跳舞的波斯舞姬,有如长龙一般的灯阵。

玉明一时都看花了眼。

趴在窗前,目不转睛。

陈玄嗣一走进来,就看见了小人趴在窗前,半个身体都快探了出去,街上的人在欢笑在欢闹,她在仰头看着,眼里映满了光。

窗外放起了焰火。

五彩斑斓,绚烂而美丽。

街上数盏灯火亮着,映照在她的侧脸,鬓钗的光影在她脸上轻轻晃着,每一根发丝都像在发着光。

她的眼弯得像月牙儿,唇角生动地弯着,脸颊像春日里的桃花。

男人缓步走过来,从背后圈住她,陈玄嗣明显感受到怀里人身体蓦地一僵,但她没有动,也没有擡头看他,眼睛仍望着焰火。

陈玄嗣抱着人,没有松开,也顺着她望的方向看过去。

“焰火好看吗?”

玉明被圈在怀里,点点头没说话。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惊叹地睁大了双眼,这里的灯火真的好美。

焰火再次绽开的时候,陈玄嗣擡起了玉明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玉明身体一僵,被他圈在怀里,没有办法动弹,被动承受着,唇瓣被咬住,舌头也不再听她自己的使唤。

“在这里做,怎么样?”他笑了笑。

玉明拼命地摇摇头。

她不想做,更不想在这里做。

可他怎么会听她的话。

陈玄嗣握住眼前人细细的下巴,一手关上了窗户,边吻边扯开她的上衫,露出雪白细腻的肩颈,他每吻一下,她身体就颤一下。

外面是沸腾嘈杂的人声,还有时不时爆开的焰火,玉明觉得羞耻又害怕。

陈玄嗣感到了掌下身体的颤抖,知道她这是怕了,实在是胆小。

“怕什么?”

陈玄嗣亲她的耳朵,慢悠悠地开口,“这里是我的地方,不会有人看得见,更不会有人听见。”

他怎么可能让她的声音,或是她的身体被任何人听见或者看见。

玉明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又是为了做这种事情。

受了一天的委屈。

还要被他这样。

“可是,我不想做。”

玉明忍不住掉了眼泪,嗓音哽咽。

“你又要强迫我吗?”

陈玄嗣停下动作,放开她,看着小人脸上满满的难过和委屈,他钳住了她的下颌,不禁好笑地问:“上个床而已,难过什么?”

“我在床上对你够温柔了,你怎么总是这不愿意,那不愿意。总说我强迫你,可我要是不找你,你什么时候主动愿意跟我做这事?”

陈玄嗣捏住她的脸,“你就不能听话点?乖乖配合我,不好吗?”

为什么总是要她再听话一点。

玉明被捏得嘟起了嘴,她拿手去推他,推也推不开,他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意愿,他想如何就如何,不在乎她的感受。

她就是被他关在笼子里的小雀,只能乖乖听主人的话。

玉明终于忍不住,哭着问出了声。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厌倦我,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陈玄嗣神色一滞,低头盯着她。

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虚假的,或是伪装的意思,她是在真的盼着他厌倦。

这样,她觉得她就可以走了?

他精心养着的小雀,千方百计,日日都在盼着离开他?

陈玄嗣目光阴沈下来。

玉明擡头看着他,哽咽着,恳求他:“陈玄嗣,你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

陈玄嗣品味着这个词,玩味地笑了一声。

他俯下了身体,抓着她的头,让她擡头对着自己,以同样的高度,平视着她。

“我都没有得到你,怎么会放过你?”

陈玄嗣看着她,“蔺玉明,你得先让我得到了,才能说这些话吧。”

玉明望着他,她不能理解。

“可是我都待在了你的身边,你说什么,我都没有反抗的权力,这还不算得到吗?”玉明哭得双肩颤抖,声音也颤着。

“这怎么能算呢?”

陈玄嗣握着她的脖颈,望进她的眼,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我要你心甘情愿啊。”

就是那种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要死心塌地跟着他的那种,心甘情愿吗?

玉明垂下了头,哽咽着不说话了。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陈玄嗣问她。

他循循善诱:“你乖乖听话,心甘情愿地待在我身边,多了解我,多在意我,多黏着我,我这个人很怕麻烦,兴许就会厌倦了。”

“怎么样?”他问她。

玉明轻轻拨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落着泪,不再擡头看他。

陈玄嗣直起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知道了。

她可真是好极了。

死活都不肯答应。

玉明没有擡头,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想走,身体瞬间被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双手撑在了墙上,男人从背后抱住她,吻她细白的颈子,柔嫩的耳垂,她的双腿被不容拒绝的分开。

“不要……”玉明失声哭叫。

“别想我放过你,蔺玉明。”他说。

外面的人声乐声嘈杂着,偶尔有细微的风沿着缝隙漏进来。

玉明又觉得热,又觉得冷。

她终于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统统落了下来。

好难过。

陈玄嗣扳过她的脸,亲她颤动的眼睫。

“你多听话点,我就多对你好一点,别老想着跑,这样也少吃点苦。”

玉明眼睛哭肿了,仰着头看他,恳求:

“如,如果我听话一点,你可不可以不要限制我的行动?”

陈玄嗣抱着她发软的身体,拨弄开她汗湿的碎发,她真是无一处不美,每一寸都生得是那么刚刚好,身上那股独有的香甜气息,只要稍稍一靠近,就勾得人蠢蠢欲动。

“想出去玩,是不是?”

陈玄嗣轻笑了笑,“又不是不让你出去玩,总得有人跟着才是,明儿个我就有空。”

玉明累得已经哭不出声了,可她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想射猎吗?”

玉明偏过头,咬着唇哭,不说话。

陈玄嗣捏她的耳朵,“不想去就算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去,想去。”

玉明睁开眼看他,还是屈服了。

陈玄嗣终于心满意足,亲了亲她的唇。

“顺便再带你见个人,你应该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