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酸葡萄

第五十二章 你不打算为自己再争一争吗

回府的路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喧嚣声,似是从未停过。

一个穿着朴素的蓝衣妇人,将刚买的糖葫芦递给了迫不及待跳起来的小儿子。

裴桓予眼中的厌烦更甚,随性将车帘遮了个严严实实,吩咐车夫道:“快些赶车。”

他幼时在高高的院墙内,听到这些琐碎的声音,再回身去看,却只瞧见亲娘凄苦的眼泪。

那一瞬间的羡慕和向往,就转为了憎恨。

这样的繁华,只会衬得他格外可怜,仿佛还置身于裴氏的牢笼内。

“等等”,在即将驶离这条街道时,裴桓予忽然听见了少女的笑声,“我下去一趟。”

那两个小娘子正欢天喜地说着话,一瞥见他身上督察司的衣裳后,瞬间脸色苍白,手脚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裴桓予习惯了这样恐惧的视线,并不以为意,直接问道:“你们手里的,是胭脂?好用吗?是在哪家店买的?”

那两个小娘子听见他的问话,忽然就觉得刚才还面目恐怖的男人,一下子从炼狱升到了凡间,顿时自在了不少。

其中一个活泼些的,大起胆子说道:“这是花露胭脂,是玲珑阁出的新款。因着入秋了,还有桂花花露卖,味道可香了,不少人去买呢。”

裴桓予点头谢过后,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两位小娘子窃笑着议论。

“多俊的郎君啊,可惜就是名花有主了。”

“就是啊,不过这胭脂色泽是真的好,还有养肤的效果呢。他啊,一定是给他心上人买的。”

裴桓予脸色微僵,加快了步伐,待到了玲珑阁后,只让着管事的将每种货物都收捡了一份,直接让人抱回了车上。

他想亲手把这些送给她,或许她也会像那些小娘子那样,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他还从没见过她用这些胭脂,她好像只会拿银子买各种食材,再全都把它们吃进肚子里。

由于得了他的命令,马车加快速度回了府。

裴桓予刚一进门,本能地就放慢了脚步,手渐渐捏紧,手心几乎被汗湿透了。

他不想对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可是章和帝的意思分明很清楚。

章和帝不信任她,不信任这个珍妃所生的女儿。

他勉强留住了她的性命,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如果她再碍事,恐怕就会性命难保。

裴桓予在这一刻,也惊愕地发现,他自己也不相信宿檀玉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十二律。

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去赌,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胭脂水粉,可以让她略微开怀。

“檀娘……”

裴桓予走进院子,见她正在认认真真地切肉,薄薄的肉片因着极好的刀工,整齐地堆叠在一处。

他本能地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先捧了个盒子,送到她面前,继续说道:“檀娘,这是我给你买的胭脂。你看看,还喜欢吗?”

宿檀玉微怔,在一旁支起的水盆里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将衣袖挽得更高,露出了白皙的小臂。

裴桓予眼尖地瞥见了她手臂的烧伤痕迹,忙捉住她的手腕,问道:“你怎么不用我给你的祛疤药?那药效果很好的,坚持涂完半年,疤痕就会消失。”

宿檀玉垂下眼,轻声说道:“我用不上,况且……你看哪家衙门里的女仵作,还在乎这些个疤痕?至于这胭脂,我也是不用的。”

她试着抽回手臂,却抽不动,抬眼看向裴桓予,见他一脸厉色,想了想又道:“虽然我用不上,但是我很喜欢……

我还在孝期,西梁律法虽没规定守孝期间不能用脂粉,世家女子大多也会用些素净的,但我还是想为母妃多尽些心。”

裴桓予望见她冷淡的模样,全然不像方才那些他遇见的,眼里充满了期待,而似是对将来无望了。

他顿了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用胭脂,药总是要用的,否则你母妃在天之灵,该有多心疼。”

他拉了宿檀玉进屋,取出了抽屉里的药膏,强硬地涂抹在她手臂上,又用手帕包住系好。

宿檀玉静静地望着他半跪在她面前,忽然说道:“我是想给你煮个暖锅的,锅里的汤是用药材熬的,你伤势未愈,不该吃辛辣。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她絮絮叨叨的,又举起了他刚包好的手,看了许久,嘴角慢慢上扬,又道:“我母妃不会在意这些,每当我没认真念书时,她总会拿鞭子抽我。

我很疼很疼,但她让我看的那些个书,宫里的皇子也在读。她如果不是真的心疼我,不会让我看那些书。女子的容貌跟这些比起来,算什么?

直到今天,我身上都还有鞭痕,只是你不曾看到。”

“我……”

裴桓予侧过脸,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话。

他其实全都看到了,他早就将她视为他自己的一部分,在她落水后理所当然地帮她换衣,丝毫不肯假借人手。

甚至于他心里,还存在了某些卑劣的想法。

他不想再揭开她的伤口,便只能提

起一件事:“陛下忽然召我入宫,是为了一件事,他帮我找到了我的心上人,夭夭。我现在知道她在哪里了。”

“嗯。”

宿檀玉敛了神情,许久后应了一声,又扬起笑,极为轻松地说道:“我早前就说过,裴司主定然是认错人了。你喜欢的小娘子,绝不会是我这样的人。

这不?现在就水落石出了。

只是你跟她多年不见,定然会有些许疏远。今日你送了我胭脂,来日要给她买定情信物时,我也会帮你挑选的。

不过裴司主大概是用不上我的,我也就不多事了。为避免她误会,我今日做完暖锅,就立刻出府。”

裴桓予怔怔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完这一大通话,就要出去,直接就拦住了她。

“檀娘,宿檀玉,你就这样出去了?你不想再问我点什么吗?我辜负了你,你不打算为自己再争一争,至少再出点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