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酸葡萄

第七十章 云溶溶

贺知兴送了裴桓予两人出去,转身回到宫里,刚行礼抬起头,迈步到章和帝身边斟茶,不经意间就瞥见了帝王放于膝处,微微颤抖的手。

他心里一紧,忙退后一步,问道:“陛下,现在可要传膳?”

章和帝微微摇头,而后道:“裴桓予刚才,有什么表现?”

贺知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说道:“永安殿下是裴司主的意中人,司主自然是焦虑难安。除此之外,他还请奴才帮忙禀告一声,说是陛下未曾传他,他便不好进来。”

章和帝冷哼了一声,道:“他现在倒是乖觉。说吧,他有何事?”

贺知兴回想起裴桓予的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裴司主说,他跟慈明打斗时,旧伤复发,希望能在府中休养几日,回府之后,就会递折子上来。”

“他这是……”

章和帝眯了眯眼,疑心裴桓予对他不满。

但转念间,他又想起方才宿檀玉离开时,那过分纤弱的背影。

他暂且舍了帝王几乎与生俱来的疑心,决定给裴桓予一条后路。

“盯着他府上的动静,若是他查到了什么,及时来报。朕要立刻知道。”

“是。”

“还有”,章和帝站起身,又道,“将库房里颜色艳些的锦缎寻些出来,再找些上好的首饰头面,素净些的料子,也拿些过去。”

贺知兴领命下去后,带了两个小太监一起去。

有个小太监巴巴地搬来了一堆红色的锦缎,讨好地指给他看,却被贺知兴一巴掌扇在脸上,唾道:“没长脑子的东西,瞧瞧你都寻了些什么过来!你一个没根的东西,还打算要当新郎官不成?”

那小太监抱着头叫屈:“干爹,儿子平时瞧着,那裴司主每次穿艳色,基本都是红啊。”

“红红红,红你个头!”

贺知兴斜眼看他,道:“爷爷今天就教你个乖。将这些料子再搬回去,寻些宫里娘娘殿下们喜欢的来,用马车装好了,送到裴司主府上去。”

“有些时候啊,这东西看着是送给他的,其实又不是真给他的。虽然不是真给他的,但他还就得千恩万谢地领了这份情。”

不过……

贺知兴见那小太监动作飞快地跑远,忍不住摇头叹气。

陛下对这永安殿下的宽容程度,恐怕比陛下自己知道的,都还要多啊!

章和帝的赏赐送至裴府时,宿檀玉跟裴桓予才刚坐下不足半个时辰。

她接了赏,望着摆满一屋子的衣料首饰,蹙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算什么?他是不打算处置我了,还是意图要安抚或麻痹你?”

章和帝是个明君不假,但却是个对她极坏的明君。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裴桓予伸手将她蹙起的眉抚平,宽慰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咱们只当这是赏赐。”

“怎么能只当这是赏赐?”

宿檀玉难以安心,严肃着一张脸,看向他说道:“你总不能以为,他是见我穿的衣裳料子不好,特意送来给我做衣裳的吧?说不定,他就是在侮辱你!”

她越说越气,又道:“他明知道你容姿太盛,在朝中风评不好,还送这些过来折辱你!”

裴桓予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搂住怀里,轻声哄道:“你何必在乎他这个外人?与其想着他,你还不如多疼疼我。”

他捏了捏她的脸,颇为怅然地说道:“每个月的俸禄银子,都用来给你吃喝了,怎么竟还瘦了些?”

宿檀玉顿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有些窘然。

他给她的衣裳首饰有不少,只是她素来要与尸体打交道,旁的案子也总想插上一手,也好减轻两分他的压力。

穿得再好看,也只是浪费而已。

“司主,属下找到她了。”

正在此时,萧五带了人过来。

宿檀玉连忙推开裴桓予,回身看去,却见萧五的身侧跟了个十来岁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梳了双丫髻,却生得高鼻深目,瞳孔漆黑,不似西梁人,而是北魏那边偏硬朗的样貌。

只是神色始终怯怯的,仿若初见日光的小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天然的惧怕与好奇。

宿檀玉微怔,说道:“除却部分与中原人口通婚的家族,北魏人的眼珠子大多是绿色的,五官也与我们不同。这位小娘子,有北魏血统。你们找她来……”

她说到此处,眉心一动,倏然问道:“她跟慈明之间,是什么关系?”

萧五接话道:“她是慈明唯一的血脉,名为云溶溶。”

宿檀玉不由得叹道:“我有异乡忆,宛在云溶溶。借由亲骨肉的名字,聊寄思乡情,倒还真有两分巧思。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看向裴桓予,有些疑惑。

裴桓予道:“慈明曾是东宫暗子,因先帝笃行佛法。他便依闻渊太子之言,潜伏于湛山寺,以高僧的形象示人。云溶溶,便是他在此期间,奸淫他人妻室所生。”

“因慈明带有北魏血统,他的样貌虽没

有显现出明显特征,却遗传给了后代。”

云溶溶被吩咐带下去梳洗了。

宿檀玉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地方出了会儿神,问道:“他让慈明进东宫时,知道慈明是北魏人吗?”

裴桓予望向她的目光,带了心疼之色,轻声道:“应是不知的。我让人查过当年东宫的出入记录,那个时期,闻渊太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至于会跟北魏勾结。至于后来……”

他放柔了声音:“没有人想死,而闻渊太子这样骄傲的人,更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女人和皇位,都奉送给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转悠的幼弟。他做此困兽之斗,虽不大明智,也对不起天下人,但到底是为了护佑你母妃,还有你的。”

宿檀玉垂下眼,眸底的情绪愈发复杂。

若真是如此,她更是难做了。

她的生父能够为了她和母妃不惜一切,而她就要去选择所谓的世间不成?

这是背叛!

而另外一种抉择,同样是背叛。

她背弃了裴桓予,也抛下了萧一、萧五和六娘。

章和帝对他们无异是有恩的,而她会将他们陷于不义之地。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

不知道。

那时候,她在章和帝御书房里的回答,也是真的。

真的不知道。

那一瞬间促使着她坦诚的冲动情绪,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