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酸葡萄

第三十六章 他不能因她而万劫不复

宿檀玉低低地应了一声,一直以来对裴桓予隐瞒身份的那点愧疚就此消散了。

又过了数月,他似乎忙了起来,跟她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再一次见面时,他俨然长成了一位风姿绝代的少年,面容昳丽,又气势惊人。

他不再提那些死啊活啊的话,只是笑着跟她说起宫学里谁和谁定亲的闲话,对于他在裴府的私事则闭口不言。

宿檀玉疑惑地问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么?”

她不再提前两年那些威胁他的话了。

主动把自己放在秤上称一称斤两,实在是太过愚蠢的做法。

裴桓予注视着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说道:“我是喜欢上了一个小娘子,怕不早些下手,她就被别人娶了。我是想着,要早些定亲,这样安稳些。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宿檀玉茫然了一瞬,万般念头在脑海里转过,最终留意到了一句话“怕不早些下手,她就被别人娶了”。

她是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差的,被一群公子当作取乐的对象。

只要是个想在朝堂上施展抱负的男子,都不会乐意跟她这么一个笑话沾上关系。

她忍了要质问他的话。

毕竟那些孩童的戏言,现在翻出来未免幼稚可笑。

宿檀玉硬着口气说道:“你最好打消了对那位小娘子的心思。她跟你定亲,能落下什么好?你以为人人都喜欢住你那纸扎的屋子?

况且宫学里的那些公子,譬如陆公子,不是比你更好的人选吗?她为何就不能喜欢上他?你可别自讨苦吃,冒冒失失去跟人表明心意,反而被人耻笑!”

裴桓予的目光明明灭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宿檀玉见他这般模样,当即就有些后悔,连忙补救道:“陛下不是要开春闱了吗?你才学好,可以试着下场一试,或许再进一步,能中了进士,她能答应你也不一定。

即便她还不肯,不是还有我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她最后一句话,怀有极大的私心。

她不清楚自己对裴桓予怀有何种情感。

但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会不再属于她,她的心底就一阵酸涩,像是曾经丢了最心爱的那张小弓。

裴桓予并未心情好转,只是告诉她:“我不会再参加科考了。”

面前少年的容貌越来越模糊,最终身影倏地消失。

转瞬就是浑身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头脑的昏沉。

宿檀玉慢慢睁开眼,转过头就瞥见了不远处油灯上的火苗。

她想起来了。

那日她委婉表明心意,却遭受了打击。

还来不及细想裴桓予为何不参加科考,只念着他是拒绝了她,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

气恼之下,她失去了往日的谨慎,在回宫的路上撞上了宿婉凝,还被人揭穿了身份。

宿婉凝本就嫉恨她占了长公主的身份,索性将她推进了太液池,还站在一旁观望。

她沉入水中后,最先还屏住呼吸装死,而后憋不住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疼,再然后就是被人救了上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濒临死亡,隐约察觉到浑身上下都被扎满了针,还被灌了好几天的苦药汤子。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外面传来阵阵惨叫的声音。

她拖着疲软的身躯出去看,却见到章和帝满脸肃杀之气,冷冷地望着侍卫将伺候她长大的嬷嬷和宫女打得血肉飞溅。

母妃站在一旁,面色平静,似一尊没有气息的人偶。

她扑上去想救人,却被侍卫拖下来。

她求母妃,求章和帝,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也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为什么要将那样忠心那样爱护她的人杖毙。

她受了刺激,又发了好几日的高烧。

待退烧后,她就将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为了少些麻烦,也再没去过从前的那些地方。

却不想,再度被按入水中,许是受到了同样的刺激,她便回想起了一切。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裴桓予很快端着药进来,看着她先是怔住,而后露出真切的笑意:“你醒了,身子怎么样?”

他快步过来,将药放在床头,又将她扶起,在她身后放了软枕后,这才拿起药碗,举起勺子送到她嘴边:“你先喝药,等会儿我让人熬些粥,给你送来。”

宿檀玉注视着他,那张秾艳的面容略显憔悴,眼底尽是乌黑,甚至于顾不得梳洗,只穿了寝衣,和他抚琴那日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心境不同了。

由试探、猜疑变为了畏惧和亏欠。

她直接抢过碗,几口将药喝下去,又将碗还给他,垂眸哑声说道:“这几日多谢裴司主的照顾,作为回报,我将凶手的名字告知你。他有软肋,你不必再想着观望他的动向,直接抓人审问即可。”

裴桓予沉默了片刻,放柔了声音:“你先好好休息,不必操心这些事,一切有我。”

宿檀玉倏地看向他,冷声问道:“这里是裴司主的寝居吧,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何居心?你莫非忘记了你还有个心上人?还是说,你打算抛开我,私自查案?”

她说完这些话后,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再看裴桓予的神情,只得背过身去,闭目躺下。

当年那些不明白的事,她现在已经清清楚楚了。

从始至终,裴桓予的心上人都只有她一个。

那只珍之重之的香囊里,装的是她随手摘给他的桃花。

还有他衣袖上的桃纹,爱吃的红豆糕,府中引来的温泉水……

裴氏全族已经走上了黄泉路,他的仇已经报了,他的日子也终于好过了。

但是她却比起当年还要不如,背负着血亲之仇,沦为罪人。

她不能够放下母妃的仇恨,她不能够接受她的生父早就死于非命。

她想过的,她想过好多次如果父亲还在,她现在会过上怎样美好的生活。

这个仇,她怎么能不报呢?

可是裴桓予不能够跟她扯上关系,他不能够在逃离深渊后,又因她而万劫不复!

反正再多喜欢都是会被磨灭的,佳偶沦为怨侣的不在少数,他迟早也会对她没了耐心。

这样,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