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她也早就是个弃子

宿檀玉第二日起身的时候,眼下有浅浅的青影。
她用凉水浇了好几遍脸,才让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却再刚抬起眼时,又瞥见了桌上那支莲花玉簪,不由得怔住。
昨夜裴桓予倒真是规规矩矩地睡在地面,只着人铺了薄薄的被子。
她最初也是不在意的,毕竟在那段逃出燕京城的日子,扮作男子藏身于大通铺中,也是常有的事。
唯独昨夜,她只觉得不远处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块,使得她内心煎熬又焦灼。
因她要换衣,裴桓予提前避了出去。
宿檀玉出门到大堂时,便只瞥见陆拂华一个人在桌边。
她在他对面坐下,唤来伙计要了早点,又道:“陆公子。”
陆拂华看向她,苦笑道:“卫琢去了后院喂马,裴桓予即便离了督察司,也有数不尽的事务要处理。这里便只剩下我一个闲人了。”
“陆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宿檀玉心知他近来失意,说道,“日子总是要好好过的。”
“我的事不必再提,倒是你”,陆拂华认真地问道,“你喜欢裴桓予吗?”
宿檀玉怔了怔。
她心底浮现出的情绪,竟不是否定,而是慌乱。
“陆公子说笑了”,她豁然站起身,冷冷地说道,“我现在哪里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陆拂华说道:“那么,长公主殿下。你现在自觉前路渺茫,不敢喜欢,还是真的不喜欢呢?
你若是真不喜欢,为什么要留他跟自己单独相处?为什么对他的亲密行为毫不抗拒?
但无论如何,我想劝殿下一句。裴桓予是个孤臣,他得罪了除陛下外的所有人,那么他最终也会被陛下放弃,走上末路。”
宿檀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陆公子怕是忘了,我也早就是个弃子。”
她没了胃口,索性出了客栈的门,却与回来的裴桓予撞了个正着。
裴桓予将手里提着的绿荷包饭递给她,说道:“你昨日只多吃了这个,想必是喜欢的。刚才碰到了,我就给你买了一个。”
宿檀玉剥开荷叶,小口小口地吃着糯米饭,抬眼看向他:“我现在就想去白鹤书院,办完事,好早些回燕京。”
裴桓予答应下来,去后院牵了马,与她同乘着往白鹤书院所在的归鸿山而去。
到达白鹤书院门口时,书院的学子正陆续出来。
白鹤书院的山长正被学子团团围住,一见裴桓予,便拱手上前:“裴司主,我们里面说话。”
到了书房内,早有人奉上了茶盏,三人在桌前坐下。
山长叹了口气,说道:“春渐那孩子,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当年他死得蹊跷,人人都传言他是犯了天谴,可老夫就是不信。
若是这一回,能为他找出凶犯,也算是圆了老夫的一桩心事。”
裴桓予问道:“不知山长可知,柳春渐曾经订过一门亲事?”
山长回答道:“这是安平县人人皆知的事情。女方是安平县最大药材商的千金,名唤苏美仙。
春渐可以说,是对她一见钟情,而苏家的公子苏时章身有残疾,不能科举。苏家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只是从他们定亲开始,我这心里就是隐隐的不安呐。
苏夫人怀胎时,就不太稳当。幸亏苏老爷给她寻来了不少珍贵药材,这流水般的药汤子喝下去,到苏美仙出生的时候,就满室药香。
她喜欢花,一回看到一株还没盛开的牡丹花,心喜之下便是一吻,那花立刻就开放了,换作生病的动物也能霎时治愈。
这样的祸水之姿,把苏老爷急得不行,大老远请了名医来看,然后就急着给苏美仙定亲。
这其中的道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无非是成亲后,她的体质便会消失。
我当时为春渐担忧,却见他喜气洋洋的,也不好多言。谁知道,才过了三个月,他就死了。”
宿檀玉问道:“他死前,可有什么异样?或者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山长摇了摇头,否认道:“都没有,就连当夜下的那场暴雨,都是那段时间司空见惯了的。”
“那么,”她又问道,“他可有相熟的好友?得罪过什么人?”
山长仔细回忆了片刻,说道:“春渐性子正直无私却为人谦和,从未跟人红过脸,遇事总是能让就让。
尤其在有了苏美仙这个未婚妻后,他唯恐别人眼红,行事就更谨慎小心了。
要说他交好的人,却也不多。苏美仙的兄长苏时章应该算是一个。苏时章不良于行,却也曾在院中念书,春渐曾多次帮过他。
还有楚子谦,不过他也已经死了。”
宿檀玉跟裴桓予对视了一眼,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山长再度叹了口气,说道:“他正是苏美仙的第二任未婚夫。两人定亲三月后,他外出赏花,得了急症而亡。”
下山的途中。
宿檀玉说道:“苏美仙的三任未婚夫皆亡于定亲之后,只是韩长安死得要晚一些。”
“问题很明显,”裴桓予说道,“我让人去查过那家吉祥酒楼,当时的掌厨偷了懒,一次性做了好几位客人的份量,却也因此脱了罪。”
宿檀玉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先到吉祥酒楼里看看。”
此时已过午时,吉祥酒楼里却仍旧冷冷清清。
宿檀玉两人进门时,前台的掌柜半眯着眼,正在打瞌睡。
裴桓予敲了敲桌面,唤道:“掌柜,我们两位来用饭,把你们的招牌菜上几道。”
掌柜的惊得后脑勺都撞在了后面的酒柜上,随即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快快快,来客人了,快把桌子收拾出来。”
宿檀玉跟裴桓予落座后,待掌柜的催了菜回来。
裴桓予问道:“掌柜的,你这诺大的酒楼,又正值饭点。生意怎么会差成这样?”
“唉,”掌柜长长叹了一口气,“这还不是人命案给闹的!县里的人,基本都知晓此事,我也就不瞒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