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与机械化捕猎搏弈

祠堂门前的积雪被踩出凌乱的泥印,骆志松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冰碴,指腹蹭过"生态保护公约"木牌上未干的朱砂印。
骆大爷的印章刚落在"禁猎幼崽"条款旁,老妇人藏在袖筒里的竹节墨壶突然倾倒,浓黑墨汁顺着"限猎令"三个字蜿蜒成扭曲的蚯蚓。
"墨泼得好。"骆志松用袖口抹开墨迹,露出木纹里暗刻的兽头图腾,"当年猎户进山前用鹿血描图腾,如今用墨汁写规矩,都是要记在骨头里的东西。"
韩小凤突然扯住他腰带往后拽,二十双钉着铁掌的棉靴已踏碎祠堂门槛。
王老四羊皮帽上沾着松针,腰间挂满兽牙串成的钱袋,粗粝手指戳向公约木牌:"拿账本套祖宗的规矩?老子打的野猪能换三袋苞谷面时,你们这些奶娃娃还在啃树皮!"
骆强横跨一步挡在木牌前,掌心老张那杆鎏金烟斗硌得指节发白。
他腋下夹着的油纸包散开,半块风干的熊胆滚落在雪地里,渗出琥珀色的苦香。
"强子你疯了?"王老四抬脚要碾碎熊胆,猎犬黑虎突然从供桌下窜出,獠牙堪堪擦过他冻裂的靴帮,"去年雪灾是谁借你半扇野猪肉?"
"去年借的肉,今年用这个还。"骆强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掀盖时二十枚黄铜弹头在雪光下泛青说道:
"你卖给黑市的每头熊,弹头都刻着林场编号——当年林场失踪的弹药,原来都喂了畜牲。"
祠堂后墙突然传来纸张撕裂声。
韩小凤贴在公告栏的走私账本正被老张枯树般的手掌揭下,泛黄的纸页粘着他龟裂的指腹撕开血丝。
"黑市的人绑了我家铁柱…..."老张佝偻的脊背撞在香案角,供盘里裂开的翡翠镯子突然迸出火星,"他们说再敢揭底,就把铁柱扔进化铁炉!"
骆志松按住腰间猎枪的手指微微蜷起,枪管凝结的冰晶簌簌掉落。
他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翡翠镯,露出齿轮状铜芯上刻着的"1960.11":"张家阿伯,化铁炉烧不出猎户,但能炼出吃人的铁兽——您听听这风声。"
呼啸的北风掠过杜仲林,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混着汽笛余韵在雪原上起伏。
骆勇突然扒开人群,举起个沾满泥雪的帆布包,哗啦啦倒出十几枚生锈的道钉:"后山塌方的雪堆下面...…有铁轨!"
"在主变成吃铁轨的怪物之前,咱们得先当活人。"骆志松将铜芯按进公约木牌的裂缝,转身解开骆勇的羊皮袄,露出他胸前被熊爪撕开的旧伤,说道:
"从今天起,受伤的野兽归医疗组,健全的野物留给山林——王叔,您当年救我爹用的接骨草,可比熊胆金贵。"
王老四握猎刀的手颤了颤,刀尖悬在骆强捧着的铁皮盒上方。
远处林场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忽然露出半截锈红的铁蒺藜,缠着几缕灰白的野猪鬃。
骆大爷的枣木拐杖重重磕在香案腿,神龛里渗血的猎神像突然晃倒,露出底座暗格里发霉的账本。
韩小凤眼疾手快抽出夹页,泛黄的纸上画着齿轮咬合的山体剖面图,标注日期正是饥荒最重的六零年腊月。
"原来祖辈早见过这些铁疙瘩。"骆志松用猎刀挑开王老四的兽牙钱袋,滚落的铜纽扣上赫然印着铁路局徽章,"山神要的是活物生气,铁兽吞的可是连骨头带魂。"
祠堂梁柱突然剧烈震颤,供桌上裂开的翡翠镯残片叮叮当当跳起舞。
骆志松解下猎枪塞给骆勇,枪托上凝结的冰晶正巧遮住那道被黑熊利齿咬出的凹痕。
远处杜仲林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铁器碾过冻土。
骆志松的手指在枪托凹痕处多停留了一瞬,冰晶融化的水珠渗进木质纹理,将黑熊齿痕染成深褐色。
他感觉到韩小凤的指甲隔着棉衣掐进臂弯,像只护崽的母鹿用犄角抵住悬崖边缘。
"红外线相机能拍到雪层下的熊窝。"他掰开韩小凤冰凉的手指,把猎枪推进骆勇怀里。
枪管残留的体温在寒风中蒸腾成白雾,凝成细小的冰棱挂上骆勇睫毛,"记住,镜头比子弹金贵。"
骆勇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帆布包里生锈的道钉硌着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祠堂屋檐垂下的冰锥突然断裂,正扎在两人靴尖之间,飞溅的冰碴里裹着几片冻僵的蛾子翅膀。
"林场的人说这是科学捕猎…..."韩小凤突然掀开羊皮袄内衬,露出缝在夹层里的《野生动物保护条例》草案,泛黄的油印字迹被血渍洇开日期,"可他们批给公社的伐木指标,比野猪啃过的林子还狠!"
呼啸的北风卷起草案一角,露出页脚用炭笔勾勒的山体轮廓图。
骆志松瞳孔猛地收缩——那歪斜的等高线竟与账本夹页的齿轮剖面严丝合缝。
他正要伸手触碰,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小心!"
骆强拽着韩小凤的辫子往后跌去,二十斤重的香案轰然砸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裂开的供桌腹腔里滚出个青瓷罐,王老四的兽牙钱袋正巧卡在罐口,叮叮当当的铜纽扣洒在翻倒的猎神像脸上。
"我的镯子!"老妇人尖叫着扑向神龛,却踩到墨汁冻结的冰面滑出丈余。
她头顶盘了四十年的发髻突然散开,灰白头发缠住骆大爷的枣木拐杖,扯出半截藏在杖身的黄铜钥匙。
骆志松最先闻到铁锈味。
那尊渗血的猎神像在雪地上骨碌碌滚动,底座暗格裂开的夹层里,王老四的翡翠玉镯正随着雕像震颤渐渐爬满蛛网纹。
当镯子"啪"地碎成两半时,齿轮咬合的轰鸣声突然穿透北风,震得祠堂瓦当上的积雪瀑布般倾泻。
"招标书!"骆大爷踉跄着抓起半片玉镯,枯枝般的手指抹开翡翠内侧的朱砂印。
被冰晶折射的晨光里,"国营林场"四个红字正在1960年的冻土上渗出新鲜血珠,"他们要把黑虎岭划进机械化采伐区..."
远处传来的汽笛声突然撕开云层,惊起杜仲林深处成群的寒鸦。
骆志松弯腰拾起另半片镯子,翡翠断裂面残留的钢印痕迹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分明是重型伐木机的齿轮剖面图,标注的油量配额足够抽干三处山泉。
韩小凤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染血的保护条例草案按在招标书上。
两种不同制式的公章在雪光下重叠,墨渍与血污在"生态"与"机械化"之间洇出深紫色的沟壑。
"听见铁轨在啃树根了吗?"骆大爷的枣木拐杖重重戳向雪地,钥匙孔形状的冰洞下露出半截蚯蚓状的铁蒺藜,"当年鬼子都没挖穿的山神骨,如今…..."
他的话被又一阵汽笛声碾碎在齿间。
骆志松望向后山塌方的雪堆,恍惚看见冻土深处有无数道钉正在铁轨上发芽。
猎犬黑虎突然朝着林场方向狂吠,獠牙间垂落的涎水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孔洞。
祠堂残破的门轴仍在寒风里呻吟,那面写着生态公约的木牌却不知何时立在了香案废墟上。
骆志松摸到腰间空荡荡的枪套,指尖残留的枪油味混着韩小凤袖口的接骨草香,在雪雾中拧成一股细钢丝般的冷光。
神龛倾倒扬起的雪尘渐渐沉降,王老四兽牙钱袋里滚出的最后一枚铜纽扣,正巧卡进木牌"限猎令"的裂缝。
纽扣表面模糊的铁路局徽章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光彩,映得公约条款上的朱砂印仿佛在缓缓蠕动。
骆大爷攥着招标书的指缝渗出暗红,掌纹里四十年前刻的兽头图腾正在公章印泥下挣扎。
当火车的轰鸣声第三次碾过山脊时,供桌废墟里突然传出纸张脆裂的轻响——那张被韩小凤藏进瓷罐的分区草图,正顺着地缝下的暗河漂向冰封的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