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礼物
深秋之夜,李徽在书房之中独坐沉思。
今日刘裕的出现,让李徽思绪复杂难言。身处当下,或许对身边的人和物有些迟钝和麻木,但跳脱开来,以历史进程的视角来俯视一切的话,便会发现,那些所谓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就在身边悄悄发生。只是身处其中之人不自知罢了。
李徽承认,在刘裕出现之后,自己的内心里曾经闪过一个念头。此人是大晋的掘墓者,未来秩序的塑造者。眼下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刚刚破土,还是一棵幼苗的时候,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
站在大晋的立场上,自己应该挥起斧头,将这棵树苗拦腰斩断,解决这个未来的大晋的隐患。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李徽迅速的在心中否决了这个想法。
如今的大晋,其实是不值得维护的。李徽在心里早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站在大晋人的立场,似乎不该这么想。但是,正如李徽之前同谢道韫所言的那样,李徽认为,如今的大晋只是豪阀世家和司马氏的大晋,对于绝大多数的寒门小族和普通百姓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
李徽倒不是希望一个封建的王朝能够‘人民当家作主’,一切为百姓着想。但是,起码他们应该让他们的子民能够活下去,起码应该让渡一些资源和权力,让他们的子民有起码得哪怕微薄的希望。
而大晋的豪阀世家大族们几乎垄断了一切资源和权力,不给百姓任何染指的机会。如自己这样的人,只是个特例。自己若不是穿越之人,审时度势忍气吞声的一步步顺势而为,那便只能在泥淖里挣扎,化为肥料去滋养那些顶着魏晋风度诗酒风流的名头而盛开的花朵。
在后世的史书上,那些人津津乐道于所谓的风度风流,却不会去探究那些背后的苦难。
况且,即便是自己,到了今日的地步,也还是处在被打压的位置上。一日不敢懈怠,一日不能停止往前走,否则便会有被倾轧褫夺一切的危险。
当然,这还不是李徽决定留下刘裕的理由。真实历史之中,刘裕固然是大晋的颠覆者,建立了巨大的功业,甚至一度有一统天下之望。但是,眼下的世界似乎和真实历史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偏差。
李徽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时代无论从大势还是细微之处都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李徽已经不能以历史的先知作为判断一切的依据。
就拿刘裕来说,真实历史上,此人加入的是北府军而非东府军,后因军功而取得北府军的控制权,进而取得成功。这已然是命运路线最大的关口的偏离。人生抉择的重大起点的不同,显然会带来极为不同的命运路线。密密麻麻的枝丫繁多的命运之树上,通向最高点的路只有一条,走错了,便缪之千里。
未来的一切,其实已经不可预知。此刘裕究竟是否便是那个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已然不能断定。所以,大可不必因为他是刘裕便断定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虽然在白天的对答之中,李徽也瞥见了刘裕身上的豪情壮志,似乎和常人确实不同。但这也绝不能断定此人的将来。
对李徽而言,他倒是乐见刘裕能够发挥他的本事,自己的东府军目前缺的便是这种人。眼下就算是吕布这样的人投入麾下,拜自己为义父,李徽恐怕也会接受他。利用他的本事为自己出力,为东府军的发展和扩充自己的实力而助力,在现阶段是极有裨益的。
如刘裕当真是不世之材,他在东府军中便会发挥极大的作用。而自己知道他的底细,洞悉他的人生,自然会随时对他的人生旅程进行纠偏。就算他长成参天大树,该砍掉的时候,李徽会毫不犹豫的砍掉。
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掌控他的一切,总比让他投入其他人的军中,失去对他的掌控为好。
刘裕固然建立了功业,但他所建立的刘宋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倘若刘裕建立的是汉唐伟业,也许李徽会助他一臂之力,可惜的是,他的刘宋在他死后迅速覆灭。南北分裂的局面还要持续很多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徽也不可能任由刘裕发展。
在目前这个乱世里,李徽只相信自己。管他什么人,都不能改变天下大势。那么,将子孙后代的命运寄托于这些人身上,都是幼稚可笑的。
说起来,李徽还有另外一个不能作为理由的理由。那便是心中的好奇。李徽很想看看这个刘裕究竟会如何的成长。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似乎很有趣。自己用一双俯视的眼神去观察一个当世枭雄的人生轨迹,并且随时有能力去改变他,这当然是一种奇特的体验。
这一点,或许只是恶趣味罢了。
……
九月初九黄昏,一支车队抵达淮阴。那是从京城前来的王愉。九月九日,那是期限的最后时刻,这恐怕是琅琊王司马道子最后的倔强。
李徽态度热情的在衙署接待了他。王愉恭敬的递上了一封礼单和一封装帧精美的书信。
打开礼单之后,除了总价一万万钱的五铢钱和银锭之外,还列有宝马一匹,宝刀一柄,字画各一副,以及两名名叫绿
袖红绫的婢女。
李徽笑着查看了礼物,宝马神俊,宝刀锋利,字画是顾恺之和王羲之的真迹。两名女子美貌之极,有风情万种之态。
“这是怎么回事?琅琊王为何送来这么多额外的礼物?我要的只是一万万钱而已。王愉,说说。”李徽笑问道。
王愉心道:别装了。
口中笑道:“下官先给李刺史磕个头,李刺史保住了下官一条命。”
王愉说罢,跪地磕头。
“若非李刺史教我如何应对,琅琊王盛怒之下便要砍了我了。就是这柄宝刀,差点便将下官的头砍下来了。下官多谢李刺史活命之恩。”
李徽呵呵而笑道:“王愉,救你的是你自己。你能够审时度势,遵照我的话行事,没有三心二意,那便是你活着的缘由。起来吧。”
王愉道谢起身,笑道:“这些额外的礼物,都是琅琊王送给李刺史的。琅琊王对李刺史有结交之意,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那两位女子,可是琅琊王最喜欢的两个侍妾,居然都送给了李刺史,真是诚意满满啊。那两个女子才十六岁呢。”
李徽微笑点头。看来自己教王愉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司马道子这确实是拉拢结交之意。
“这么舍得?宠爱的侍妾都送我了?”
王愉道:“是啊,没见过他这么大方过。”
李徽点头,拆开了司马道子的信。
“石城县侯,徐州刺史李徽大人台鉴。近日王愉回禀盐场之事,知兄用度匮缺,钱粮吃紧之事,本王心中甚忧。东府军乃我大晋御敌之军,徐州乃我大晋东北屏障,焉能窘迫如此,钱粮匮乏?故命王愉送去些许钱物,以资军需,聊表心意。”
李徽大笑起来,这个司马道子死活不肯承认这是被自己敲竹杠的钱。给钱的理由冠冕之极。属于摔倒了都要摆poss的那种。真是有点意思。
“本王闻李弘度之名已久,仰慕结交之心早已有之。今后弘度兄若有难处,本王理当相助,尽我所能。此番奉上几份薄礼,所谓宝马宝刀美人当赠英雄,故而赠追云驹一匹,云翼刀一柄,侍妾两名。两副字画,赠予尊夫人彤云小姐。望笑纳之。另,兄所言庾氏之事,不日便有圣旨下达,弘度兄静候佳音。改日弘度有瑕,盼来京一叙。大晋琅琊王司马顿首。”
李徽读完了司马道子的信,微笑不语。这封信的态度甚为恭敬。当然,司马道子不得不如此,因为自己攥着他的把柄。但确实可以看出,司马道子有拉拢结交之意。
自己要求的两件事,他不但做了,而且还额外赠送了礼物。不得不说,司马道子虽然年纪不大,却绝对有城府。通篇没有半句抱怨愤怒之言,光是这一点便极为难得了。
当然,这些只是表象。李徽完全可以想象司马道子的心情。他一定是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又算计着如何能稳住自己,拉拢自己,让自己为他所用。
李徽可没打算和他结交,谢安都靠不住,还指望依靠谁?况且,自己已然无需依靠任何人了。真要是结交,便不会去敲他竹杠,而是拿这件事作为投名状了。
“王愉,事情办的很好。你没有被革职吧?”
“李刺史,琅琊王还要靠我赚钱呢,怎会革我的职?”王愉笑着回答道。
李徽笑道:“那便好。礼物我收下了,这两个女子我却不能收。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再者,这是王爷侍妾,岂能夺人所好。你将人送回去,告诉琅琊王,多谢他的慷慨,多谢他鼎力相助为庾氏平反之事。改日有瑕,我定登门拜谢。”
王愉连连称是,心中却想:装什么?你不好女色?妻妾三四个,当我不知。怕是有惧内的毛病吧。真可怜,你也有怕的事,不像我,虽然没你地位高,但我可不惧内。可惜了,这么风情万种的两名女子,居然给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