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小戎

一百二十五、秦家爷孙女(元旦快乐~)

  “阿翁怎么下船这么早?”

  “走走。”

  “可浔阳城里接船之人怎么办?”

  “缨儿是想见欧阳良翰吧?”

  “没错。”

  女声没有扭捏,大大方方承认:

  “去年底那次辞拒京官,再加上圣历元年的探花郎,敢备棺直谏女帝、把长乐公主骂的狗血淋头……洛都的仕女谁不想见一见君子良翰,听与他同榜登科的同年说,欧阳良翰风神俊朗,才貌也是大周第一流。”

  “那行,走去浔阳渡那边看看吧。”

  顿了顿,语气寻思道:

  “顺便逛逛浔阳早市,应该有好吃的不少,这浔阳城,靠近匡庐,隐客名士,这所谓隐客名士,都自称淡泊名利权位,可口腹之欲却一点不少,老饕极多,各个贪吃爱饮……

  “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吃钱都是哪来的,呵,这浔阳城的吃食花样一定不少。老夫上次来,过完生辰宴急着走,没来得及好好尝,这次带你们去饱口福。”

  女声斩钉截铁:“不吃。再吃更胖了。”

  “做我秦家女,焉需以色娱人,前段日子魏王府还来说媒呢,抢着要娶,走走走,陪爷爷吃点去。”

  “阿翁不用被洛都女郎暗笑,当然随便吃。”女声不满扭头。

  “哦,谁家女郎敢笑你?老夫连他家老小子也揍。”

  “不用了,等你过去花都谢了,我早撕烂她们舌根了,况且还认识了几位姐姐妹妹,常常帮我。

  “阿翁在扬州倒是吃的快活,把我丢在洛都祖屋,周围大都是些矫情虚荣的仕女,融不进的圈子还是别硬融的好。

  “我嘴拙不会吟诗,与其待在那攀比暗撕的深宅宴会上,还不如扯一匹快马,去逛终南山,顺便看望下那位令人敬佩、出尘隐修的崔家姐姐。”

  “所以缨儿伱回来,才穿这一身道袍?还戴混元巾?学着人家隐世修道。”

  “什么叫学着,明明就是,我年初可是在终南山宗圣宫入过籍的,算是在籍坤道,道号丹缨子。”

  “哦,挂名的俗家弟子是吧?”

  “什么叫挂名?本来我都准备去山里入观住半年的,修心养性,不还是阿翁把我喊了回来,现在倒损起我来了……”

  “多少钱一位?”

  “唔,宗圣宫的外殿管事看我和那位姐姐熟,只收了一百两意思意思。”

  “你那位姐姐,不得收个中介费什么的?”

  “瞎说什么呢,她又不管这俗事,况且那姐姐姓崔,岂会缺钱,我没提,是自己悄悄捐善款入籍的。”

  “哦,听闻关内道教等级森严?晚辈得恭恭敬敬听前辈话。”

  “没错,怎么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你阿婆走后,咱们家每年都会给终南山里一众楼观道观捐银千两,老夫现在还是挂名宗圣宫的名誉道士呢,还帮取了个道号,叫龙什么子,那些物件亲自送上门来,虽然一天牛鼻子袍都没穿过。

  “丹缨子?你是轮到了‘丹’字辈吧,啧啧。

  “山海龙虎交,莲开现宝心。行满丹书诏,月盈祥光生……没记错是楼观道派辈分字谱,老夫这‘龙’字辈不知道要高你‘丹’字辈多少辈分。大前辈的话要听。

  “走吧,丹缨子,吃饭去。”

  “……??”

  半个时辰后。

  一群外地人的身影出现在浔阳渡旁边的早市闹街上。

  队伍的最前方,带头的两人,是一个高大老者,与一个束冠女道。

  高大老者满头银白苍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背手走在最前面,健步如飞。

  似是前者孙女的束冠女道,同样身材颇高,面容姣好,不过脸蛋胖嘟嘟的,身宽体胖,气质和善。

  此刻,微胖女道跟在高大老者身后,绷着脸,有些生无可恋。

  二人身后,默默跟着一些属官幕僚、同族子弟,似是熟悉高大老者的作风。

  很快,一行人被高大老者领到了一个早餐摊子,点了些特色早膳坐下。

  高大老者也不嫌桌沿油兮兮,婉拒了后辈递的锦帕,仰头瞧着菜单竹牌,给孙女与同行随伴们,挑了几份早点,期间闲聊。

  少顷,早点端上,原本一直板脸、被迫干饭的秦缨轻“咦”一声问道:

  “这是什么米?怎没见过。”

  “菰米,六谷杂粮之一,相较于五谷不怎么普及,你小丫头在洛阳那边娇生惯养的,当然没吃过。”

  高大老者大手一挥道。

  周围属官随从中,有人忍不住看向如老饕般兴致勃勃、如数家珍的老者,不过熟悉他的属官随从,已经埋头开吃了。

  秦竞溱乐呵呵道:“老夫和你们讲,这菰米的经典吃法,是隔水蒸,或者煮做菰米饭,此米黏性低,不像粳米那样黏乎一团,颗粒分明,口感弹糯,再伴以小米、稻米熬粥,甚是养人

  “这在三百年前的魏晋那会儿,可是实打实的‘隐士之米’,隐士名人都流行吃它,号称‘不是高人不合尝’,只是菰草不易培育种植,只有野外浅滩沼滩有,后来以它为主食的人也就少了。

  “没想到这浔阳城里竟然还流行吃,成了市井早膳,可能和毗邻云梦泽有关,那儿菰草多。

  “不愧是邻近匡庐云梦、隐逸之风鼎盛的江州,有魏晋遗留之美食,昔日高人隐士之食,飞入寻常市井桌,咱们这些俗人倒是有了口福,呵。”

  周围众人侧目,甚至旁边其它桌的食客与店家老板娘都忍不住侧目,没想到天天吃习惯的俗东西还有这种悠久来历,他们不禁好奇打量这位似是外地来的年迈老饕。

  不过浔阳城水运发达,早市旁边就是商贸繁盛、江船络绎的浔阳古渡,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外地人身影,浔阳百姓倒是习以为常,新奇打量了会儿,便也散去,没太多见怪。

  秦缨一脸怀疑的捏起筷子,试着舀了口吃,她眼睛微微一亮:“咦。”

  少顷,风卷残云后,低头看着面前被清空的菰米饭桶,秦竞溱嘴角扯了一下。

  “嗯,挺香。”秦缨斯文慢悠的放下筷子,点头认可。

  秦竞溱试问:“丹缨子不怕吃胖?”

  微胖女道顿时瞪眼:“阿翁要死啊?”

  “真是没大没小。”

  秦竞溱也不恼,笑语摇了摇头。对于这对爷孙女的拌嘴,周围属官们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浔阳渡码头,开始有官兵清空场地。坐在闹市摊子上的秦竞溱一行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上午巳正二刻还未到,可是一批批的江州官吏们正衣装整齐的抵达,包括排场隆重、携礼而来的王冷然,还有冷冰冰的容真、妙真等人。

  秦缨看向阿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秦竞溱不说话,又温声细语的向店家点了一桶菰米饭,分与同伴,老者埋头吃的倍香。

  这时,一辆挂有“离”字旗号的车队,车轮骨碌碌经过早餐摊子,驶向不远处的浔阳渡,在码头口停下。

  秦缨等人瞧见,车队最前方的两辆马车,有数人走下。

  正是欧阳戎、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

  欧阳戎、离闲、离大郎一辆马车,韦眉、离裹儿、谢令姜一辆马车。

  只见离闲一家人和谢令姜率先下车。

  不过先下车的他们,没有马上进入码头,全都静立车畔,回首等待着什么。欧阳戎落在了后面,他似是有些遗症咳嗽,弯腰最后走下车。

  这一幕,落在了秦竞溱、秦缨等人眼里。

  从他们视角远远看去,那个英俊文弱的修长青年走下车后,似是朝周围人言语了几句。

  一位红裳男装的绝美女郎走上前去,给他披上一条贵比千金的雪白狐裘披肩。

  一位满身王妃盛装的贵妇人连忙取出一件雪白绒面披风,疑似浔阳王的蟒袍中年男子,与旁边那个留有胡渣显老的黑服青年,二人立即从她手里接下,走去帮助英俊文弱的修长青年披上挡风。

  旁边,还有一个白净额心点缀梅花妆的绝色小女郎,默默递上一枚红绸包裹的热水囊,被众人包围照顾的英俊文弱青年接下热囊,陇在袖中,垂目暖手……

  看着这位被一众贵人美眷环绕呵护的狐白裘青年,秦缨忽问:

  “他就是浔阳王世子、江州别驾离扶苏?”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缓缓挪开点目光:“离氏皇族当真是好皮囊啊,此人尤甚……对了,欧阳良翰人呢,是旁边满嘴胡须那个吗?”

  秦缨话尾,不忘初心的多问了一句,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秦竞溱却摇了摇头,放下饭碗:“不,他就是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礼贤下士呢,旁边有胡须的那青年,应该才是世子离扶苏,还有谢家金陵房的嫡女儿也在,穿红衣的那位,是谢夫人的爱侄女……”

  秦缨愕然,没怎么听后面的介绍,不禁多看了两眼狐白裘青年。

  定睛打量了好会儿。

  不多时,秦竞溱、秦缨等人见到码头处,欧阳良翰、浔阳王一家人、王冷然等人,全在码头静静等待,眼瞧着就要过了午初二刻,约定的时辰。

  “阿翁不过去?”

  “多亏提前下船瞧了眼,否则到地方下船就要被架着了,两边迎接的阵势这么大,老夫不喜欢这种热闹,也罢,走吧,先不喊他们,去城外军营看看,再回江州大堂开会。”

  “好吧,可是,让浔阳王与江州主官们这么久等……”

  秦竞溱笑笑不语,能生气更好,后面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高大老者拍拍袖子走人,秦缨只好掏出银豆子放桌上,起身跟上,走了会儿,她突然问:

  “阿翁这次催我离开洛都,却换了大哥和嫂子他们去洛都祖宅长住……大哥一家是去充当人质的吧?”

  秦竞溱没回头:“陛下如此圣恩,不忘老夫。作为大将,在外领兵,总得留点什么在京城,人也好,祖宅也罢,好让圣人与相公们放心,毕竟不是谁都是李正炎……不算什么稀奇事,没什么大不了。”

  “哦。”

  “怎么了,不开心?”

  “不太喜欢这种弯弯绕绕、规则镣铐。”

  “你不用管,这些事,秦家有男人可以担当,不需要秦家女来做。”秦竞溱走在前面挥袖,少顷话锋一转问:“对了,此前那位魏王在信上提的王府六公子,叫卫什么玄来着,不是让你大哥在洛阳那边打听了下吗,你大哥的信传回来了吧,你看了觉得如何。”

  “也就那样。人都没见过,道听途说,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老夫听那魏王当时的口气,好像是要让这个卫少玄来浔阳城见你,让你们先处处,不过奇怪的是,这件事那魏王好像仅提了一次,到后面魏王府那边就没声了,也不知道那边怎么回事,瞧着态度有些敷衍糊弄……”

  “管他呢……唔。”秦缨抬头看了眼秦竞溱:“阿翁是想要靠近卫氏?”

  “没有。”高大老者摇摇头:“只是想给你说门亲事,哪方不重要,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过也懒得催你,看你眼缘吧。”

  “眼缘吗……看吧。”

  秦缨有些心不在焉,走前回望了一眼码头人群。

  ……

  浔阳渡码头,收到陈幽的消息,众人无声消化了会儿,

  俄顷,欧阳戎、离闲、王冷然一行人匆匆赶回了江州大堂。

  一路上,他们都在各自咀嚼秦竞溱此举的深意。

  回到江州大堂,众人在正堂见到了浏览兵册的秦竞溱。

  欧阳戎瞧了眼,发现这位秦伯与当初在小师妹生辰宴上遇见时的一样,个头高大,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白发梳的一丝不苟。

  不过,面对浔阳王离闲与刺史王冷然,高大老者果然是公事公办,全程只讲领兵的事情,对于王冷然寒暄、拉关系的话题,无视般掠过。

  至于有一面之缘的欧阳戎,秦竞溱同样视若无睹,目光越过,没有熟人般的寒暄。

  会议结束之后。

  这位新任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再次谢绝了所有的浔阳宴请,包括王冷然与浔阳王府的送礼邀约。

  全部都是以年事已高又风尘仆仆赶路、甚是劳累为由,一一谢绝。

  浔阳王府,还有王冷然那边,全都失望而归。

  至于欧阳戎,那就更没法搭上话了,这位秦老将军连浔阳王的面子都不太给,不是指霸道放肆,而是恭敬之余敬而远之的那种态度……总而言之,这位秦老,白天在江州大堂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晚上回到官署安排的住宅后,也是大门半步不出,亲卫属官们严格守卫宅子,比军营军法还要森严,谁敢上门?

  这一日傍晚,商讨完军务,欧阳戎返回槐叶巷,刚到家,就看见等候多时、陪婶娘说话的谢令姜。

  见他回来,她二话不说,就拉欧阳戎出门,路上马车内,谢令姜伸手为他整理衣角、擦拭脸颊,欧阳戎问她何事,却盈盈一笑,就是不开口。很快,马车来到了修水坊一处属于谢氏资产的院子。

  欧阳戎走进院子,在一间奢华花厅内见到了意外之人……谢雪娥。

  “夫人怎么来了?”

  “不欢迎?”

  “没,没有。”

  “要不是十七娘,我才不来哩。”

  “那夫……那姑姑过来做何?”

  “改口了?你可想清楚了,别乱喊。”

  “咳,姑姑说笑了。”

  谢雪娥眯眼,瞧了会儿脸皮颇厚的某人,悠悠开口……听她说完后,欧阳戎一愣:

  “什么,明晚邀请了秦竞溱,一场家宴?”

  “那当然,家宴无关公务,谢秦两家私下交情而已。谢家嫡女、谢家女婿……可没说某人哈,别对号入座……谢家的人,秦伯还是要见一见的。”

  谢雪娥挪开目光,语气佯装不满:

  “若不是十七娘偏要带,家宴才不请外人呢。”

  欧阳戎哑然看着坚决贯彻嘴硬原则不动摇的步摇美妇人。

  他承认,这一口软饭喂的有些措“口”不及……

  2024啦,祝大伙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