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小戎

一百七十二、剑仙不过小跟班

 秋千荡来荡去。

  闭眼的儒服小女冠四仰八叉的晒太阳,随着秋千板在秋风中甩呀甩。

  又暖和又凉快。

  欧阳戎没有喊懒虫小墨精,环视一圈院内,不见小师妹身影。

  他转身朝主屋方向走去。

  “她在翻书,不准敲门。”

  “翻书?”

  欧阳戎好奇回头,看了眼妙思。

  小家伙不知何时起,已经坐起身来,两手抱着比她腰还粗的绳索,在秋千上荡着小短腿,歪冠歪脑的打量着他,嗓音懒懒:

  “嗯,翻书人没事翻翻书,不很正常?”

  欧阳戎眼神有点狐疑。

  “还是本仙姑厉害,说让她翻书就让她翻书,要是一个人来,鬼知道猴年马月摸索到门径,不过嘛,她还是挺聪慧的,可能没有本仙姑,也不太慢就是了。

  “嘻嘻,本仙姑没白吃你们家墨吧?”

  “你直接说,是正在酝酿晋升六品不就得了。”

  欧阳戎摇摇头,走向院子内的石桌,坐下静静等待。

  “你真粗鲁。”

  妙思荡着秋千,侧目打量他。

  欧阳戎点头:“仙女也骂人是吧。”

  “咦,嘴还挺甜。”

  妙思低下头,扳着手指:

  “读书人道脉,读书修行,又不只是为了单纯破境,以力压人,以强欺弱。

  “翻书,翻的也不只是晋升之路,亦是心境成长,求一个崭新风景……”

  秋日难得的灿烂阳光下,儒服小女冠侃侃而谈:

  “从读书人到翻书人,一字之差,云壤之别,世上很多士人从青丝到白发都没法走到这一步。

  “而从翻书人,到贤人,一步之遥,亦是天差地别。

  “心境之迭新,必须跟上修为之增长。

  “和其它道脉不一样,儒释道三宗都格外重视此点。

  “古往今来,三宗之中,能够获得大境界者,无不是心境超拔之人,所以它们三家是显世上宗,可入世入朝,破例沾染权势。

  “尤其是儒宗。

  “七百年前,某朝时,甚至出现过众圣盈朝之旷古未有之事,啧啧。”

  “众圣盈朝?”

  “就是满朝的圣人贤人咯。”

  “那后来怎么样?”

  “吃了个天大教训,儒门元气大伤,不然后面也没有释道二宗什么事情了。”

  “还有这事吗,受教了。”

  石凳上陇袖端坐的欧阳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多问,他抬首瞧了眼天色:

  “小师妹这次翻书要多久,结束就能破境吗?”

  “不晓得。进入翻书的状态难得,破镜的话,多则三四次,少则两次,看她运气呗,今日是第一次。

  “不过像她这样年轻,桃李不到,就能走到这一步,沉浸入翻书之境的小女郎,确实罕见。”

  “那可不,家妻献丑了。”欧阳戎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咦~”儒服小女冠斜眼瞅他。

  欧阳戎泰然自若,整理袖口。

  “欧阳良翰,其实伱更适合走读书人道脉。”

  妙思忽然开口,只见她摇了摇头,语气惋惜:

  “若是你在此境,几乎毫无瓶颈,以你之才气心境,翻书轻而易举,说不得还能打破几百年来的最快翻书记录也说不定,可惜可惜。”

  “不可惜的话,某位小仙女的命就没了,那日大伙都得完犊子。”

  “是小女仙,不大女仙。”她纠正了下。

  “不都一样?”

  “总感觉你喊小仙女是在骂人。”

  “又没脏字。”

  “别想胡本仙姑。”妙思犯起嘀咕:“你们读书人骂人都挺会拐弯子的。”

  “看来没少被骂。”

  “鬼扯,是最聪明,没有之一!”

  看着秋千上挺起胸膛的小墨精,欧阳戎笑了下,你还蛮骄傲的?

  妙思看起来心情不错,轻哼小曲,摇头晃脑的,她打量了下正襟危坐的欧阳戎,悠悠道:

  “真没看出来,你也是一位大剑仙,你的仙剑还挺帅的,真名叫什么?”

  “仙剑?”

  “就是那些练气士说的鼎剑,不过这不就和书里的神仙之剑一样吗,能飞来飞去,天下人哪怕练气士都是肉体凡胎,就你能御剑飞行,宛若神话,怎么打嘛,真是不公平。”

  “哦,这样啊。”

  “它叫什么名字?”

  欧阳戎不答,面色如常,转而问:

  “也?你还见过其它执剑人……嗯剑仙?”

  “唔忘了。”

  “这还能忘?”

  “被小萱唤醒后,好像忘了好多好多东西。”

  “嗯哼,记得的瞧着也不少。”

  “废话,本仙姑只是睡迷糊了,又不是没了脑子。”

  “难怪你懂这么多,看来活得确实还挺久。”

  “哼哼,要看跟谁比,你们人族可是五虫之中最短命的之一,按本仙姑看过的某本书上说,放在上古神话时代,就是……就是……”

  欧阳戎试着接话:“站如喽罗?”

  “差不多吧。”她小手一挥:“反正就是天天挨揍的份,昆仑南渊随便跑来一个异类就能趾高气昂使唤你们,你们还感恩戴德把他们当神唤仙的供奉,本仙姑要是赶上那时,高低得是个大女仙,可惜啊,现在神话消失了。”

  欧阳戎笑了下:“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可不,本仙姑可是墨之女仙!”

  “你活多久了?”

  “唔忘记了,反正好久好久了,就是经常睡觉……”

  “那你怎么道行这么低,还被司天监练气士制的死死的。”

  “欸,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哼。”

  儒服小女冠站起身,倚靠在秋千绳子上,两手抱胸,别过小脑袋:

  “本仙姑不太会打架,虽然挺会跑路的,但是这次醒来,本体墨锭磨损太多,变弱了一点点,得多吃墨来补补,恢复当年仙威。

  “欸,真是龙居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看见秋千上的小人儿老气横秋的感叹。

  欧阳戎想了想,温馨纠正了下:

  “你不会打架,还有什么仙威,也不能叫虎落平阳吧,至多就是更人畜无害了些。”

  “你才人畜无害,你全家都人畜无害!”

  “小仙女又骂人。”

  “呸呸呸,不和你鬼扯了。”

  妙思腮鼓鼓的,两手抱胸的瞪他:

  “你别得意,本仙姑虽然不会打架,但是以前身边有过的随从跟班,可是个顶个的高手,他们会打架就行了,略微出手就能制敌,无需劳烦本仙姑出马?”

  “随从跟班?比如?”

  “别比如了,唔,就你吧,你除了张嘴外,也稍微符合本仙姑挑选跟班的标准,那一日吟诗出剑还蛮潇洒的。”

  妙思转身,背对欧阳戎,小手抬起,随意摆了摆,一道傲娇无比的声音传来:

  “这样吧,欧阳良翰,给你个天大的福缘机会,现在起,每日给本仙姑进贡一条翰雷墨锭,本仙姑就勉为其难让你跟在身边,嗯,先去你家吧,从今往后,你就能做本仙姑的厉害跟班了,记住,本仙姑从不收无名之辈。”

  “……”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欧阳戎很想问问,小墨精小脑袋瓜子里“跟班”二字的具体定义。

  哦,你和天下第一加一起,也算天下无敌手组合对吧,他也能算是你跟班。

  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不过也没去戳破爱面子小墨精最后的倔强。

  “怎么看?还不说话,嫌一天一条翰雷墨锭太贵,不乐意?”

  不等欧阳戎回答,妙思小脸露出为难神色:

  “这次醒来怎么尽是遇到小气穷鬼,还是说现在行情不好……算了算了,看你救了本仙姑一命,另外对小萱不错的份上,那……那就三天一根翰雷墨锭如何?或者半旬?不能再低了!就半旬吧,要是实在肚子饿,本仙姑就去外面觅食去,找个倒霉蛋拿墨……”

  儒服小女冠背手而立,昂首不去看他,嘴里嘀咕间小小的修改了下条件。

  欧阳戎摇不语,眼见小师妹还要许久,他站起身来,没再去等屋内沉浸“翻书”的小师妹,朝院外直接走去。

  在经过秋千的时候,欧阳戎一把抱起了儒服小女冠,塞进了袖子里。

  “你……欧阳良翰,你好粗鲁……唔唔。”

  欧阳戎面色自若,袖子卷走了妙思,一起离开了小师妹的闺院。

  “走吧,带你回家,嗯,从今以后,你的随从跟班算在下一个,咱们先回去,不打扰小师妹了,有点事要问你。”

  “是请教!”

  “好,请教仙姑。”

  “哼,说吧,什么事请教。”

  “先别伸头,别让外人看到了……”

  “那你别摸本仙姑!”

  “不小心碰到的,抱歉……”

  “你真粗鲁!”

  很快,欧阳戎带着袖子里碎碎念的小墨精回到马车,一起返回了槐叶巷宅邸。

  回到饮冰斋书房,支走了叶薇睐等丫鬟。

  欧阳戎把妙思放了出来。

  在儒服小女冠站在书桌上东张西望之际,欧阳戎一边走去书架取物,一边随口问道:

  “你好像不太喜欢道士。”

  “不是不喜欢,是很讨厌。”

  “为何?得罪过您?”

  “他们比你更粗鲁,还一个个板着张臭脸,神神叨叨的,喜欢住在山里,也不知道山里有什么好的,比秃驴还没意思,至少秃驴还知道往城里跑,庙也修的气派,闹市香客多,傻子也多,乐子不少,至少不闷,不像山里道观,你说怎么还不倒闭啊。”

  想起了某位面瘫脸道袍青年,欧阳戎轻笑了下,换了个话题:

  “还没问,仙姑怎么穿的不伦不类的。”

  “还不是在这浔阳城的缘故,本仙姑在这儿醒来的,这儿的文气有点怪,嚼起来有些不得劲。”

  “文气怪和你穿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本仙姑的衣服可不能随心去换,可是有讲究的,哼。”

  “那就不穿。”

  “你真下流。”

  妙思背起小手,在欧阳戎的书桌来回踱步起来,不时踢一脚翘起的书角,强迫症般努力压平。

  反正欧阳戎瞧见后,觉得可能是继承了当初做墨锭在文房被人压书角经历时的习惯。

  她嘴里哼唧:

  “不过本仙姑也没想到,睡了这么久,摊上个这样的新世道,原本胡汉混杂的乱世被随乾一统,儒释道三宗竟然开始隐隐合流,特别是这浔阳城,三宗文化汇集……啧啧,所以本仙姑化形就穿这样咯。”

  “还好是戴道冠,不是秃驴光头。”

  “你,你找死呀。”

  “你对读书人知道的还挺多。”

  “嗯,好像是三百年前吧,那时候本仙姑跟着一堆北方士族、书香门第南下,来了这江南,那时候还没江南说法呢,不叫江南道,叫什么吴越之地,可穷可偏僻了,唔,也是在途中认识了不少继承标榜华族衣冠的北地世家,后来,其中有些,还成了比皇帝都牛气的高门。

  “不过睡太久,好多事好多人本仙姑都忘了,只有点模糊印象。”

  “你是说衣冠南渡?”

  妙思不答,挠挠头,突然问道:

  “对了,谢令姜那个谢,是陈郡谢氏的谢吧?”

  “是,怎么了?”

  “本仙姑就知道,不愧一脉相承,记得以前陈郡谢氏也有一位才女,本仙姑见过,或许相貌不及,但才气更盛一些,不过此女可惜了……”

  “这么看,你当真有过很多跟班?”

  “那可不,本仙姑以前还有个能七步成诗的小跟班,不比你那日一步杀一人的文采差多少……等等,不是!这……这是什么?你掏的这本册子,上面什么字,本仙姑没看错吧!”

  “《真诰》啊,上清绝学啊,女仙大人不认识?”

  “本仙姑当然认识,可是……可是牛鼻子的玩意儿,你怎么会有?”

  “我就不能有吗,本跟班稍微好学点,捡到一本,闲着也是闲着,学学怎么了?又不犯法。”

  “这不是犯不犯法的事,你……你不对劲!”

  “哪不对劲了,你就是固有印象,不是都说了这世道三宗合流吗,在下也合流合流,嗯,听说符箓绘制最缺的,是一种世上罕有的灵墨,仙姑可知,这种灵墨从何而来啊?”

  桌上踱步的妙思小身板顿时僵住,桌前的气氛寂静了会儿,只听见一道弱弱语气传来:

  “那个……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本仙姑好想好想谢姑娘……能不能回去下……”

  欧阳戎不语,面上笑容却愈发和蔼亲切。

  不久前还傲娇霸气的小墨精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欧阳公子,您……您能不能换个随从跟班?”

  作为小跟班的俊朗青年把一本小册子悠哉塞到了她无处躲闪的手里,同时指肚勾起,摸了摸这颗小脑袋:

  “女仙大人,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