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424【李彦仙说他喜欢汉中】

    今年除了北方大地震,以及南方略有洪水,再无别的重大灾害,整体看来甚至可称风调雨顺。

    一行二十余人,从府州南下。

    领队送亲者叫折知常,乃是折彦质的嫡子,今年才刚满十六岁。

    他是折家新一代的希望,从小跟随名家求学,是当做文官来培养的。

    历史上,折家的老窝被金国占领,为保住族人性命,折家军主力选择降金。同时又两头押注,一支族人追随赵构南下,折知常便去了南宋做文官,与朱熹、范成大、杨万里以及岳飞之子岳霖都是好友。

    “四姐,前面就是郿县了。”折知常一身文士打扮,却骑着骏马,腰悬长剑,得胜钩上还挂着长枪。

    折艳绣掀开车帘瞅了瞅,直接把车帘挂上,抱怨道:“今年夏天真热,闷在车里难受得很,还不如一路骑马爽快。”

    折知常说:“朱先生乃当世大儒,送亲路上怎可骑马?太不成体统了。”

    折艳绣吐槽道:“折家女儿向来骑马,轮到我便不成。家里就不该送你去读书,小小年纪都快变成老学究了。”

    “总得守些规矩,”折知常笑道,“同样是将门,种家读的书多,便更受朝廷重用。咱折家也不能只握刀把子,也该有人握握笔杆子了。”

    折艳绣说道:“那些诗书,我却读不来,一读就打瞌睡,还是舞枪耍棒来得自在。”

    折知常头疼道:“别的诗书可以不读,朱先生的《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却得好生学学。嫁过去之后,朱先生若是谈起学问,一问三不知就太给折家丢脸了。”

    折艳绣好笑道:“他一个造反打仗的,学问做得再好,还能说服皇帝让位不成?”

    姐弟俩带着随从,在郿县递铺下榻。

    也不说是去跟朱贼结亲,只说要去探亲访友,毕竟宋徽宗不同意赐婚。

    休息一日,顺着河道而行。

    却有一条官船后来居上,很快就超过他们。

    车船先后经过五丈原,来到斜谷关外。

    种家有皇帝赐婚,排场要大得多,送亲队伍足有二百余人,还带着大量的嫁妆前往汉中。

    相较于折艳绣的洒脱,种妙蕴就显得有些悲苦,仿佛自己将被送去贼窝做压寨夫人。

    种家先到,折家后至,在斜谷过夜之后,被安排结伴而行。

    “拜见兄长!”折知常作揖行礼。

    负责送亲的种彦岑,作揖回礼道:“不料又遇到子明贤弟折家也被陛下赐婚了吗?”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折知常着实有些尴尬:“俺家四姐与朱先生情投意合,长辈不愿见到有情人不成眷属。”

    种彦岑抿嘴一笑,透出讥讽之意。

    两家都坐船南下,但很快就要弃船登岸、翻山越岭。

    折艳绣无聊透顶,得知种家女也在船上,便腰悬宝剑跑去寻其聊天。

    “我叫折艳绣,今年十七岁,”折艳绣大大咧咧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种妙蕴屈身行礼:“见过姐姐。”

    折艳绣笑道:“妹妹怎愁眉不展的?我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可惜你我是嫁去做妾,否则也算寻到了良配。”

    种妙蕴尴尬应对:“小妹并非不乐意,只是远离家乡思念亲人。”

    折艳绣说道:“看伱的样子,应该是饱读诗书的。他那劳什子《大学章句》,我却读不进去,今后谈到学问,妹妹且帮我应付一下。”

    “若能帮忙,一定不藏私。”种妙蕴说。

    种家虽是将门世家,但祖宅却在洛阳,世世代代文武双修,第一代种家将本就是大儒转的武职。

    种妙蕴跟父兄一样自小修习关洛之学。

    朱铭的学问跟洛学极为近似,因为大量抄袭自朱熹。但洛学的那些大儒,反而对朱铭诋毁最深,因为朱铭还采用了部分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朱铭的学问篡改洛学精要。

    特别是朱铭造反之后,道用学更是被斥为忤逆之学。

    种妙蕴听多了诋毁之言,难免受这种思想影响,觉得朱铭不是什么好人。

    两女聊天,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但折艳绣大大咧咧的,也没让种妙蕴感觉讨厌,基本就是前者在说,后者有一句没一句附和。

    过了可行船的区域,众人开始步行。

    折艳绣精神奕奕,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还不时惊叹褒斜道的险峻,感慨说难怪西军会吃败仗。

    种妙蕴却暗暗叫苦,她见折艳绣自己行走,难免生出较劲的心思也徒步跟随队伍前行。只爬了一段山路,便累得气喘吁吁,娇嫩的小脚都起水泡了,但她自有一股韧劲在,怎也不肯输给对方,拖着疲惫之躯忍痛赶路。

    “七妹还是坐竹舆更好,这才刚开始呢。”种彦岑劝道。

    种妙蕴看着健步如飞的折艳绣,咬牙摇头拒绝:“不能落了种家颜面,输给谁也不可输给折家。”

    走完一天,傍晚休息,种妙蕴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悄悄躲起来,让兄长为自己挑破脚底的水泡,再敷上药膏用布匹进行包扎。

    翌日醒来,种妙蕴还想逞强,结果两条大腿肌肉酸痛。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走着走着就开始抽筋,只得无奈坐上滑竿小心前行。

    李彦仙、阎平跟随买马队回汉中,却是渐渐追上他们,被送亲队伍堵在栈道上。

    “前方人马,就连行李都披红挂彩,难不成是千里送亲的?”李彦仙打听道。

    买马官也很好奇,亲自前去打听,回来解释说:“是种氏女和折氏女,前往汉中嫁给大元帅。”

    李彦仙闻言不由惊骇,跟阎平面面相觑。

    种家和折家,居然都跟朱铭联姻,今后西军还怎么去汉中打仗?

    阎平问道:“种家和折家,就不怕触怒皇帝?”

    买马官笑道:“正是宋国皇帝赐婚的。”

    阎平挠挠头:“这却稀奇得很,皇帝是怎想的?”

    买马官说:“去年和谈之时,义军距离东京只剩二百余里,提出什么要求皇帝敢不答应?”

    李彦仙暗暗摇头,东京那个皇帝实在太荒唐了。

    他们仲夏才到汉中,山河堰一期已经竣工,从褒城县到汉中府城,无数土地获得灌溉,许多旱地也因此变成水田。

    入眼所见,遍地金黄,到处是正在收割的稻田。

    种彦岑看得震惊无比,从五丈原到汉中府城,沿途就没见过流民,只有无数迎接丰收的百姓。

    今年陕西也没遇到灾害,同样属于丰年。

    但朝廷派西军去河北剿贼,征募了太多士兵作战,还征募大量民夫运粮,难免对农业生产造成影响。

    剿贼所征的苛捐杂税也让陕西百姓难以招架,丰年依旧有许多流民逃荒。

    “便是东南沃土,也不过如此吧?”折知常同样震惊无比,这得收获多少粮食啊。

    李彦仙却低声对阎平说:“果然如那买马官所言,朱家父子推行善政,汉中百姓富足得很。若让朱氏得了天下,或许边地也能富足,边疆男儿不用再那般困苦。”

    历史上的李彦仙,靖康元年募兵勤王,以布衣之身带兵三千进京。

    当时李纲奉命宣抚两河,虽然坚决主战,但其军事布置很辣眼睛。李彦仙看不下去,上疏弹劾李纲不知兵,结果被朝廷下令逮捕。

    李彦仙这才用假名行世,跑去投靠种师中。

    结果种师中被文官坑死,李彦仙在战前就劝阻范致虚,反而被革职调离。后来各军皆溃,李彦仙只带着几人来到陕州,却用行动号召陕州百姓死守。

    他率领一群收拢来的溃兵,以及临时募集的乡勇,一个月内攻下金人五十余座营寨,夺取战马三百多匹,甚至收复金人占领的陕州城。

    继而,李彦仙主动北上,一路反杀到太原,沿途收复六座县城,在蒲州跟金兵反复拉锯。

    真正是难以想象,一个被罢职的陇西豪侠,在陕州人生地不熟,却能让无数溃兵和当地百姓奋死作战。还敢带兵搞大反攻,遇到敌军主力来援,他还能带着一群杂牌士兵从容撤走。

    一介布衣,纯靠战功,就此当上陕州知州兼安抚使,赵构还派人送去锦袍玉带和长枪宝剑。

    可惜,朝堂争斗夹杂着军中派系之争,导致李彦仙在陕州孤立无援。

    即便李彦仙独自作战,没有任何援军来救,依然杀得金将乌鲁撒拔丢盔卸甲。接着又伏击完颜娄室,差点把完颜娄室给生擒。

    金国那边彻底怒了,完颜娄室与降金的折可求,合兵十万来攻打陕州。

    李彦仙派遣死士出城,焚毁金兵攻城器械,吓得金兵后退数里扎营。

    当时城中粮食断绝,只剩一些豆子。李彦仙让士兵吃豆,他自己喝煮豆的汤汁。

    完颜娄室派人劝降,承诺让李彦仙做河南兵马元帅,李彦仙直接把劝降使者给斩了。

    从冬天守到春天,陕州粮食断绝,士兵饿着肚子作战。城池被攻破,李彦仙又率兵巷战,左臂几乎被砍断,全身被射得如同刺猬。

    在他的感召下,老弱妇孺都爬上屋顶,掀起瓦片砸街上的金兵。

    李彦仙带着残兵突围成功,听说完颜娄室下令屠城,认为是自己害了全城百姓,于是也投河自尽追随陕州百姓而去。

    他在坚守陕州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专门把家人从陇西接来。全家也因此被金兵屠杀,只剩一个弟弟和儿子幸免于难,麾下部将皆战死而没有逃跑之人。

    李彦仙效忠的是大宋朝廷吗?

    恐怕不是。

    大宋跟西夏、辽国作战,李彦仙始终不愿从军,因为他知道西军有多烂。

    直至金兵南下,他才募兵勤王。

    也因为这种出身和履历,李彦仙混不进宋军的圈子,没有一个将领愿意救援他。对于大宋军队来说,他始终是个圈外人,跟文官武将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只有张浚赏识他!

    张浚后来杀曲端,可能跟李彦仙有很大关系。因为曲端的军队,当时离陕州最近,却坐视李彦仙困守孤城见死不救。

    此时此刻,自从李彦仙来到汉中,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减过。

    汉中太好了,到处都是丰收的良田,便是乡下也看不到逃荒的百姓。

    李彦仙、阎平两人,被领去拜见朱国祥,他见面就问:“朱相公何时发兵陕西?只要在下回到陇西,立即便可募兵数千响应,皆勇壮效死之猛士!”

    可惜朱国祥不熟悉历史,完全没听说过李彦仙的大名,答复道:“吾不知兵事,你可前去襄阳,在吾儿账下听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