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130【令孤许的水利梦想】

    鹿鸣宴是官方举办的,士子们自己也要庆祝一下。

    保送生王昶做东道主,邀请众人前去游湖——后世洋县的金沙湖(水库),如今面积要小得多,王家的祖宅便在那附近。

    “二哥,嫂嫂,你们快点!”郑元仪已在催促了。

    “来了,来了。”

    郑胖子其实不想去,今天赴约的都是高材生,他又没有吟诗作对的才华。

    朱铭对此无所谓,就当游湖散散心。

    众人出得州城,来到汉江码头,登上郑家的一条客船。

    横渡汉江往西行驶,便进入其支流金沙河。

    金沙河两岸,皆为水田,稻谷大部分已经收割了。

    郑泓介绍说:“这些都是王家的田,世代经营百余年,只论水田就有近万亩。”

    “大地主啊。”朱铭发出感慨。

    自己的大明村,虽然也有几千上万亩地,但水田才区区两三百亩,剩下的绝大部分属于山地。

    逆流而上数里,便到了金沙湖所在。

    朱铭忍不住问:“这金沙河、金沙湖,以前难不成可采金沙?”

    郑泓说道:“王家祖上,就是靠采金沙发迹的,出了进士才变成书香世家。如今已无金沙可采,王家却站稳脚跟,攒下那许多田产做富家翁。”

    果然,地方大族多有黑历史,王家的祖宗想必是开采金沙的“金霸”。

    湖里已经停了十多艘小船,全是士子带着家人来游湖。

    另有一艘大船,属于王家的湖船,时不时就要请读书人来游船聚会。

    上得湖船,王昶热情迎接。

    一共有二十多个士子,大部分都没考上举人,他们纯粹是来免费玩耍的。

    美酒美食已经摆好,一边游湖,一边聊天。

    渐渐的开始行酒令,女眷们也参加,个个都是酒中高手,就连郑元仪都举杯畅饮。

    或许是认为朱铭的诗词水平太牛逼,大家懒得跟他攀比,居然省去了现场赋诗环节。

    耍得酒酣耳热,王昶开始说正事:“省试在二月初,过年之后再走,紧赶慢赶也来得及。但去年有大雪,听说东京积雪八尺厚,开春了郊外积雪都没化完。”

    “所以,我等商量提前出发,最好赶在大雪之前抵达东京。”闵子顺说。

    一个家境稍微贫寒的士子说:“若如此,恐要在开封逗留三月以上,食宿花销未免也太大了。”

    王昶说:“闵王二家,尽量资助,食宿无须担忧。”

    这是因为洋州的举人名额少,互相之间乐于帮衬。

    杨知州和李通判,额外举荐两个保送生,也并非全是在收钱办事。八个举人,外加两个保送考生,到了京城刚好十人联保,否则他们连考试的保人都不好凑齐。

    也就是说,即将赴京赶考的十人,彼此互为保人,资助点生活费再正常不过。

    “什么时候出发?”朱铭问道。

    王昶说:“九月正好,最迟十月初。”

    郑胖子凑热闹说:“取个中数,九月底出发。”

    “可以。”

    众人都赞同这个建议。

    谈完正事,再次耍乐,正午时分上岸吃饭。

    下午便在湖边钓鱼,朱铭对此不感兴趣,在湖边的村庄瞎溜达。

    转了一圈,朱铭登高望远,见到东北边有大片旱地。他转悠着回到湖边,问道:“为何东北方皆旱田,不可修引水渠过去吗?”

    王昶解释说:“那边的几万亩地,中间高,四面矮,引不上去水的。”

    引不上去才怪了!

    正在钓鱼的令孤许,默默走到朱铭身边,示意他单独交谈。

    两人借口换钓点,选了处偏僻所在。

    令孤许说:“俺家就住那边,家里有两千多亩地,却只寥寥数十亩水田,全靠自己挖塘蓄水灌溉。此次解试考时务策,俺的文章便是江坝水渠,州官们虽然颇为青睐,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挖渠。”

    “为何?”朱铭好奇道。

    令孤许说:“江坝之地三四万亩,两面挨着汉江,一面挨着金沙河,取水却极为困难。其实,想要修渠非常简单,但须依托金沙湖修建堰坝,湖边水田会被淹没一些,被淹掉的全是王家水田。”

    朱铭问道:“需要淹没多少水田,又能灌溉多少旱田?”

    令孤许说:“俺家请懂水利的先生来看过,只需淹没王家数百亩水田,所修出来的堰坝和水渠,就能灌溉三万多亩旱地。甚至,可以把一万多亩旱地,改造为能种稻子的水田!”

    “果然很难。”朱铭摇头叹息。

    金沙湖周边的数百亩水田,全是肥沃的上田,王家怎么可能答应筑坝?

    说什么水利修好之后,补偿王家的损失,那全都是虚的,难免要出现扯皮和意外。

    此处的水利,直至大明嘉靖年间,才由罢官归乡的水利专家李遇知,凭着自己极高的影响力来推动。

    而且还是当时遭灾,官府处理不了灾民,李遇知说服官府以工代赈。但阻力还是太大,草草修了一段渠便作罢,仅能灌溉几千亩地。

    再下一次兴修水利,就得等到新中国成立了,彻底解决那几万亩地的灌溉问题。

    朱铭把此事记在心上,这关乎他未来的军粮。

    令孤许又说:“俺家的田产,大概占那里的十二分之一,兴修水利自是最大的受益者。但还有无数乡邻可以得利啊,几十年来,一直与王家沟通交涉,却连半点法子也没有。俺家甚至承诺,淹了王家多少地,等改造出水田之后,便补偿他家多少地,再多赠送五十亩水田。还请知州作保签订契书,给足了诚意,王家根本不听。”

    朱铭只是笑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是王家人,也肯定不会答应,因为期间的变数太多。

    必须靠武力强行推动!

    令孤许继续阐述家乡改造计划,他指着西边说:“那边也可兴修水利,能灌溉数千亩地,与俺家没有半点干系。但建造堰坝,同样需要淹没王家的良田,还要从王家的田地里经过。这王家的主宗和小宗,几乎把金沙河的水源全部霸占了。”

    此时谈这些没用,朱铭问道:“令孤兄懂水利吗?”

    令孤许说:“学过,但都是自己胡乱看书,并无任何实际经验。朱先生的数学,于水利一事大有裨益,俺也有认真在学。农为天下之本,水利又为农之本。哪天若能金榜题名,俺每到一地做官,必将当地的水利修好!”

    朱铭又问:“你对当今朝廷怎么看?”

    令孤许说:“奸相误国,不铲除朝中奸臣,社稷就难以振兴。”

    “为何朝堂奸臣众多呢?”朱铭问道。

    令孤许说:“官家被奸佞蒙蔽。”

    朱铭忍不住发笑:“为何不是官家想做某些事情,那些奸臣只是投其所好呢?”

    令孤许默然。

    朱铭也不再说话,认认真真钓鱼。

    拉杆一看,饵料已被吃光。

    令孤许也拉杆换饵,盯着浮标看了半天,忽然来一句:“若有昏君当道,就该从太子着手。”

    朱铭撇撇嘴,那位太子,连他爹都不如。

    “朱家哥哥,你这里却是凉爽。”郑元仪扛着鱼竿过来,还给朱铭带了些小点心。

    朱铭躺在青草里,用一片树叶盖住眼睛,遮挡光线开始打盹儿休息。

    这日子,着实惬意。

    郑元仪坐在旁边,将鱼钩抛入水中便不管,脸上带着微笑看朱铭睡觉。

    令孤许却是有耐心的,静静盯着湖面,不多时便钓上一条草鱼。

    傍晚便在湖边生火,仆人们忙来忙去,将鱼获打理干净还穿好竹枝,士子士女们架火烤鱼便是。

    又在洋州游玩半月,还去拜谒了知州和通判。

    等郑家的商船,前往大明村装运秋茶,朱铭、白崇彦才搭着顺风船离开。

    郑元仪一直把他们送到江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把朱铭看得有些心软。

    郑胖子站在船头,吹着江风,踌躇满志。

    他那位大哥太不着调,昨晚祖父下定决心,要把郑胖子当家族继承人培养。

    喜欢耍乐的郑泓,莫名有了责任感,连做事都积极许多。

    此去大明村,不但要运回秋茶,还要运回一些玉米。等事情办妥,他将全权接手绿茶生意,慢慢再接手整个家族业务。

    “两位告辞!”白崇彦在上白村下船。

    商船继续前行,一直到大明村外围靠岸。

    这趟船还有上百个洋州贫民,拖家带口登陆,被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垦荒。

    许多粮食和生活物资被搬下船,换成玉米和秋茶。

    大明村为啥要购买粮食呢?

    因为玉米紧俏啊,一斤玉米可以换十五斤稻谷,兴元府和洋州的大地主,都在高价求购玉米种子。

    吃了多可惜,当然要卖掉。

    今年村里的玉米丰收,如果全部换成杂粮,粮食简直多到吃不完!

    但也就一锤子买卖,明年玉米便能传播开来,玉米种子将不再稀缺值钱。

    一筐筐玉米抬上来,还有不少秋茶,把商船装得满满当当,郑家靠卖粮赚差价也能捞一笔。

    同样赚钱的,还有老白员外,他今年也种了不少。

    看着搬运货物的村民,朱铭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而且,一个个都健壮了许多,不像去年那般面有菜色。

    见到朱铭,村民们都主动停下问候。畏惧减了几分,敬意增了几分,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郑泓身上有了责任感,朱铭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必须对这些真心拥戴自己的村民负责,不能瞎搞胡搞,稍有不慎,便是一条不归路。

    朱铭仰头望天,秋风飒爽,万里晴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