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189【立威】

    宋神宗要求地方官员,对尧陵进行春秋两祭。

    具体祭祀时间并不固定,错开农忙和阴雨天气即可。

    朱铭磨磨蹭蹭赴任,行至雷泽县时,已经接近秋天,完全可以提前祭尧陵。

    这玩意儿需要筹备,不可能骤然举行,朱铭今天是去重划禁区的。

    郑元仪和侍女妙妙,以及两个女相扑,还有白胜、李宝留在宾馆。

    朱铭带着其他人上路,还未正式出发,他就对两位县官说:“仪仗太过隆重,减去一半随员。”

    “是!”

    曹元归更加明白朱铭的性格,这位知州不喜欢摆架子,而且比较厌烦虚头巴脑的东西。

    曹元归招手唤来主簿耿鼎臣,一番低声耳语。

    耿鼎臣又叫来押司,吩咐了几句,押司立即解散一半人手。

    “当当当!”

    不但随员数量减少,鸣锣开道的时候,锣声也降为三响。

    朱铭扭头看向曹元归,不禁点头微笑。这个知县有点意思,惯会揣摩上官心意,而且还知道举一反三。

    沿街百姓听说知州出行,纷纷避让到两边。

    也有一些店铺员工,站到门口看热闹。

    朱铭出城之后,白胜、李宝也牵马离开宾馆。

    宾馆差役连忙上前:“两位贵人有事尽管吩咐,缺了甚物什,俺立即让人送来。若想逛街散心,俺便让人做向导。”

    白胜说:“不必麻烦,就随便走走。”

    差役也没多想,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

    李宝牵马来到街上,忍不住吐槽:“做了知州随从,便跟当官一样,县里都得小心伺候着。”

    白胜来一句:“这叫狐假虎威。”

    李宝虽然喜欢舞枪弄棒,却也正经读过书,不禁笑道:“白二哥用词颇为考究。”

    二人转过街角,同时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一直奔行到郊外,他们找地方换衣服,连头巾都换了一副。

    地方官员主持祭祀活动,就没有不扰民的。

    谷林山周边各村,不但无法进山砍柴,还要承担祭祀差役。

    打马来到一处村落,白胜逮到个村民询问:“官差可有来过?”

    村民把他们也当成官差,瞬间苦着脸说:“县衙公人已来过了,怎还有第二回?”

    “村中谁最有威望?带俺们去见见。”李宝说道。

    村民不敢拒绝,带他们前往一处大宅。

    白胜亮出朱铭给的官牌:“知州差俺办事,此间主人,速速出来迎接!”

    门子慌忙把他们请进去,没走多远,就见一老者带着家人出现,作揖行礼道:“贵人容禀,祭祀尧陵的免役钱,老朽已替都正垫付了。都中丁役,也安排妥当,明日必定去应差。”

    白胜问道:“既给了免役钱,为何还有丁役?”

    “免役钱是该给的,役丁也是该派的。”老者小心翼翼回答。

    李宝问道:“此次祭祀尧陵,本都的免役钱是多少?役丁又有几个?”

    老者照实说道:“免役钱足佰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这边正问话呢,猛地闯进来十多个青壮,个个都带着枪棒和朴刀。

    为首的壮汉怒吼道:“二伯爷,可是官府又来盘剥?真个还不要脸了,辰时来一回,巳时又来一回。俺便是此地都正,惹恼了俺,杀进城里宰了那鸟官!”

    “混账,快退下!”

    老者怒斥道:“祭祀尧陵,乃官家安排的差事,这两位是知州的亲随,哪轮得到这厮乱嚼舌头!”

    壮汉不敢再嚷嚷,死盯着白胜和李宝。

    如果是寻常杂役,他肯定要闹起来。但祭祀尧陵是真不敢造次,这玩意儿涉及到皇命,稍不注意就会捅出大篓子。

    白胜问道:“你这都叫什么名字?”

    老者回答:“尧陵乡第一都。”

    李宝拿出一支竹管笔,这是朱铭送他的,当即借来墨水,在小本本上记录:尧陵乡第一都,免役钱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叨扰了,告辞!”

    白胜抱拳转身,跟李宝一起离开。

    老者被搞得有点懵逼,稀里糊涂送他们出门。

    青壮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二伯爷,这两个贼厮没索要钱财?”

    “没有,”老者摇头道,“只说是给知州办事,也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

    ……

    朱铭抵达谷林山外,已经临近中午。

    进山的地方有个村落,午饭便在村中大户家吃,村老们带着年轻人等候多时。

    县令王畋介绍说:“太守,这位是本地耆老刘太公,今载恰至耄耋之年。”

    朱铭拱手道:“老先生高寿,身体可还硬朗?”

    刘太公连忙回礼:“托太守的福,能吃下一碗干饭。”

    “吃得下饭,定能长命百岁,”朱铭主动搀扶其前行,“不提前打声招呼,今日便来叨扰,晚辈实在是冒昧了。”

    刘太公没想到竟有如此礼遇,知州搀扶着他走路,顿觉双腿发飘,声音颤抖道:“不敢当,太守但有差遣,老朽便安排人做事。”

    村中最大的宅子,飘来阵阵肉香。

    朱铭被请进去落座,一碗碗吃的端上来。

    不待仆人拍开酒坛封泥,朱铭就朗声说道:“酒水撤下去。”

    刘太公笑着说:“这是本村自酿的美酒,请太守品鉴一番。”

    朱铭表情严肃道:“祭祀之事,当遵礼制。三日斋,七日戒,不饮酒食辛,不与妻妾同寝。此乃古礼,不可妄废。”

    众人面面相觑。

    朱铭又指着桌上美食:“含有葱、韭、蒜等辛物之食,全部撤下去,分与村中鳏寡孤独。只要我在濮州做官,任何官吏,敢在祭祀尧陵前饮酒食辛,尔等皆可前去州衙检举。谁敢对帝尧大不敬,定让他丢官罢职!”

    众皆肃然,随即若有所思。

    特别是那三位县官,昨晚在宾馆的时候,朱铭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今天却又说不能喝酒,明摆着就不是什么遵礼,而是在警告他们不可扰民,不可借机向百姓索要酒食。

    曹元归说道:“把酒撤下去,有辛物的菜肴,分与村中百姓。”

    刘太公连忙附和:“撤撤撤,太守是对的,不可逾了礼制。再去烹饪些肉食,记得别放辛物。”

    “不必了,”朱铭说道,“吃的若是不够,端些来腌菜即可。”

    曹元归、王畋、耿鼎臣三位县官,悄悄的互相使眼色,他们都已经明白,朱知州此刻在立规矩。

    如此强硬态度,而且句句在理,不容任何人反对,今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啊。

    就拿祭祀来说,事情可大可小。

    小到可以一笑而过,大到可以丢职罢官!

    如果朱铭想要搞事儿,一封弹劾奏疏,就能让他们丢官。比如,弹劾他们祭祀前不洗澡,这他妈怎么自证清白?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刘太公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得罪了知州。

    用餐完毕,朱铭又来一句:“今日食物,作价几何,都记在祭祀用钱上。接下来几日,人夫、猪羊、竹木、柴炭、豆麻、灰草等物,一笔一笔要记得清清楚楚!此次祭祀所耗钱财,我查账之后,会立一个规矩,作为今后祭祀的定制。”

    曹元归暗自叹气,拱手说:“是!”

    “众人歇息两刻,再随我进山划界,”朱铭吩咐道,“再找几个石匠,不但要打造禁区界碑,我还要立一块‘祭尧不扰民碑’。今后但有违反者,任何人等,皆可去州衙告状!”

    三位县官,快要疯了。

    他们已经决定配合知州“仁政爱民”,但他们所理解的仁政,似乎跟知州的仁政有点不一样。

    下午,朱铭带人进山。

    朝廷确定尧帝的陵寝在此,但具体埋在哪里肯定没法说。于是选了处风水好的所在,建了祭坛和庙宇,作为春秋祭祀场所。山中百姓,只留了五户,轮流为庙宇上香祭扫。

    朱铭指着庙宇,下令道:“以此为中心,丈量土地,方圆一里圈为禁区。”

    曹元归忍不住说:“方圆一里是否太小?”

    朱铭说道:“圣贤与道合一,广有宇宙天地,帝尧怎在乎陵寝大小?人民敬尧,存乎一心,意诚则灵。”

    三位县官不敢辩驳,只得让吏员们照做。

    朱铭又说:“划定禁区之后,四方埋下界碑。界碑之外,可以樵采畜牧,不得干涉百姓生活。”

    当晚,朱铭就在山下村落休息。

    依旧是刘太公作陪款待,酒水不敢再端来,辛辣之物也不敢再放。

    但肉食备足了,好歹不能让知州再吃腌菜。

    按照先秦古礼,斋戒不禁肉食。

    相反还鼓励吃肉,因为吃肉能养精神,可以更好的跟神明沟通。

    不让吃辛,是怕韭菜、蒜味太重,口臭会冒犯到神灵。沐浴更衣的道理也一样,得讲究个人卫生,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

    第二天,各村的役丁早早赶来。

    他们自带干粮和工具,进山修缮祭坛,清除树木杂草。这属于服役,没有工钱,吃住都得自己想办法。

    第三天,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陆续续赶来,他们是来陪知州祭祀的。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朱铭却不进山。

    李宝拿出小本本递上,朱铭接过来看了看,顺手扔给曹元归:“既然交了免役钱,怎又要出役丁?”

    曹元归吓得双腿发软,随即咬牙切齿道:“那些胥吏,简直无法无天了!太守放心,等祭祀结束,下官定然严查不饶!”

    朱铭扫视陪同祭祀的乡绅,朗声道:“既然本县士绅耆老皆在,便在这里说清楚,也为今后祭祀尧陵定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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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