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098【涮羊肉】

    入冬之前,半山腰的堰塘早已挖完,剩下的就是不断夯实塘底和塘壁。

    大部分工人都被调去山下,一些给高转筒车打地基,另一些则在山脚开挖引水渠。

    特别是引水渠,沿途需要穿过诸多村民的田产。如果放在别的地方,这属于水利工程的难点, 很多水渠都因此半途而废——需要征地!

    朱铭没有强行征用,而是调整土地所有权,在别处划块荒地给他们补上。

    只要挖通这条渠,再配合高转筒车,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

    今年冬天极为寒冷,农历九月底就气温猛降。

    为了抢在下雪前完工, 朱铭雇佣更多青壮。工钱只能先欠着, 明年从赋税或田租中抵扣。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 但还是扛着锄头来了。只要朱铭今后兑现承诺,真的补给他们工钱,从此必定获得村民的高度信任。

    十月中旬,水渠依旧没挖完, 天空突然下起雨夹雪。

    不能再继续施工了,好在已经挖了过半,而且高转筒车也制作完成。

    “试车!”

    随着朱国祥一声令下,两头耕牛开始工作, 以齿轮带动高大的筒车。同时, 并不湍急的河水, 也在给筒车施加少许冲力。

    高转水车有两种模式,一种全靠水力带动,可以不用齿轮装置, 只适用于水流湍急的地方。另一种就得用畜力了,元代《农书》里画的大筒车, 就明显带有木制齿轮。

    在诸多村民的围观下, 十米高的大筒车, 将河水取到引水槽中。

    那些引水槽皆在空中,全部使用木头制作, 下方还有许多支架撑住。

    筒车和引水槽建那么高,纯粹是这破地形所致。高转筒车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灌溉高处田亩。至于低处田亩,需要用水的时候,可以扒开田埂缺口,水自然就流下来了。

    今后每年都要维护,给筒车和引水槽刷桐油,腐朽严重的木料则直接更换。

    此时此刻,河水从高空穿过水田,哗啦啦落进山脚的水渠。

    庞然大物,巧夺天工!

    即便没有水田的村民,也都跟着欢呼起来。

    他们以前别说看见,就连做梦都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机械。

    而那些拥有水田的村民,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明年终于不用再辛苦挑水,有了大筒车帮忙,支付些水钱便可灌溉。

    新来的朱村长, 果然比山贼头子管用!

    朱铭笑着对老爸说:“如果这是战略游戏,估计会来个信息提示:嘀, 你的村庄建成大筒车, 农业+3,自由劳动力+3,村长威望+10。”

    “你倒是轻松,这大筒车把我累得够呛。”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院长忙里偷闲,曾经也玩电子游戏。

    刚开始是红警和魔兽,后来被老婆带着偷菜,儿子说的话他能够听懂。

    天气愈发寒冷,水渠彻底停工,剩下的明年继续挖。

    十余日后,几场小雪降下,接着大雪降临。

    “这鬼天气,不愧是小冰河期!”

    朱铭坐在堂屋,不时往火盆里扔木块,望着外面飘荡的雪花感慨。

    朱国祥搓着手向火:“没有空调,没有暖气,难熬得很啊。山区村民还好,遍地都是树木,有足够的木材烤火过冬。城内居民才困难,连续下这么久的雪,肯定没有樵夫去卖柴,存储的柴禾烧光就只能硬扛。”

    朱铭不停跺脚:“这特么得有零下十度,烤着火还冷。”

    “那是你没关门!”朱国祥过去把门给关上,瞬间就暖和许多。

    朱铭拖来一张长凳躺下:“门窗紧闭,赏不成雪啰。朱院长,伱还有烟没?”

    “你的呢?”朱国祥问。

    “抽完了。”朱铭说。

    朱国祥从怀里掏出一包华子,仔细数了数,还有最后五根半。他将那半根烟递给儿子,自己点燃一根完整的:“烟草是美洲传过来的?”

    “是。”朱铭也不嫌弃,叼起半根华子就抽。

    朱国祥将仅剩的四根烟塞回去,异想天开道:“如果我们造反成功,有没有可能派兵横渡太平洋,去美洲那边弄些烟草回来栽种?”

    朱铭被逗乐了:“那今后的史书,恐怕要这么写:开国皇帝爷俩犯烟瘾,不可遏,遂兴军士、作巨舰、渡大洋,远征蛮夷获烟草而还。”

    朱国祥也笑起来,弯腰拨弄火盆里的柴禾。

    隔壁屋,几个妇人正在说笑,一边聊着趣事,一边给家人纳鞋底。

    小孩子们则在孟昭家,孟秀才亲自授课,教导孩童学习生字,顺便还教他们阿拉伯数字。

    名称也相应改了:“一”为正数,“壹”为繁数,“1”为简数。

    已经娶妻生子的邓春,听说孟秀才在教导孩童,居然也混进来跟着学习。他认得八十多个常用字,还知道“考”是死爹,“妣”是死妈,而且熟悉楷书、隶书的尺寸比例。

    “嗙嗙嗙!”

    忽然房门拍响,外头传来白胜的声音:“朱相公,朱大哥,有好东西!”

    朱铭起身去开门,猛地灌入一股寒风。

    白胜扛着一只山羊,满脸笑容道:“俺下山买了只羊,今天请各位哥哥吃好的。”

    这厮也是个爽利人,当泼皮时就喜欢交朋友,手里没几文钱还爱充大方。

    近几日都在下雪,把白胜给憋坏了,干脆跑去买只山羊回来聚餐。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吃羊肉火锅?”

    “好主意!”

    朱国祥也被大雪给憋坏了,安排道:“你来杀羊剥皮,我去弄蔬菜和蘸料。”

    邻屋的妇人听说要烹饪,纷纷放下针线活,过来帮忙打下手。

    朱国祥冒着小雪,去地里砍白菘。

    白菘是菘菜的进化品种,属于大白菜的老祖宗。

    菘菜进化出白菜形态,最早记载于北宋初年的《清异录》。一直到南宋宁宗年间,终于有更明确记载:大的叫白菜,小的叫菘菜。

    此刻朱国祥砍回的白菘,只有中间两三片叶子包着,周围的叶子全在往外生长。而且,茎窄叶阔,颜色青白,样子介于小白菜和大白菜之间。

    大冬天的,蔬菜只剩这玩意儿了。

    朱院长去摘蔬菜,朱村长正磨刀霍霍向山羊。

    提着屠刀,朱铭站半天不动手,杀人他已经学会了,杀羊却还没什么经验。

    “让俺来!”

    张广道将山羊按在雪地里,屈膝压住羊身,左手拽着羊角,右手抄刀猛地刺下。

    白胜递过来一个木盆,羊血也不能浪费。

    众人热火朝天忙碌起来,就连小孩子都出来打雪仗,一扫这半个月憋在屋里的郁闷。

    今日是小雪,终于能够活动,前几日大雪才叫无奈。

    地面积雪,已经漫过膝盖!

    把泥炉搬到堂屋里,架起铁锅开始熬汤底。佐料不多,还没有辣椒,只能将就着吃。

    孟昭笼着袖子在旁边看着:“先生这是要做涮锅?”

    “对。”

    朱国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火锅的古代叫法。

    宋代兔肉火锅的别名,那才叫一个文雅:拔霞供。

    它来源于两句诗,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翻滚的白色浓汤啊,犹如晴天江雪涌浪。筷子夹着白色兔肉,往那汤锅里一涮,立即变成红色,仿佛是晚霞映照在风招子上。

    羊皮扒下来,几个大男人砍骨切肉,分分钟将那山羊大卸八块。

    大骨剔出,扔进锅里熬汤。

    朱铭切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搁木盆里拿去雪地冷冻。过了一阵,稍微硬些,便弄回屋里片羊肉。

    半下午,众人围坐三桌,都是村中首脑及家属。

    “爹,你讲两句。”在外人面前,朱铭很给老爸面子。

    朱国祥举起酒盏道:“今年辛苦各位了,还有两天冬至,咱们提前庆贺一番。待来年卖了新茶,再种上玉米红薯,把水渠也完全挖通,大明村必定更加火红。满饮此碗!”

    “干了!”

    朱铭笑着大喊。

    “干!”

    不仅男人们在高呼,女人们也跟着喊,只不过没有直接干杯而已。

    三个小炉放在桌上,炉上又架着陶锅。

    这玩意儿不用谁教,都知道怎么涮。只有羊肉、内脏、血旺和白菜,姜蒜醋盐花椒调味,此刻吃来却异常鲜美。

    没剃干净的大骨头,从汤里捞出来,扔给小孩们慢慢啃。

    石彪吃着羊肉傻乐,这里太爽了,村长不但照顾他,还能认识许多朋友,更可偶尔的吃肉喝酒。

    朱铭涮着羊肉说:“邓春、邓夏、石彪,等开春之后,你们要多多过来,跟大夥一起操练武艺。分给你们的田地,可佃些给村民,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

    “俺听村长的!”三人连忙答应。

    朱家父子说完,张广道又举杯:“俺最欢喜的,便是结交许多好汉,只要兄弟齐心,今后天下随便哪处都去得。这碗酒,俺喝了,敬各位兄弟!”

    “喝!”白胜举杯应和。

    主桌这边,不断有人劝酒敬酒,只石彪和孟昭一直傻坐着。

    余善微坐在隔壁桌,假装站起给小炉添柴火,趁机偷偷拍打丈夫的后背。

    孟昭并不傻,当然知道敬酒。但在座之人,大部分是莽汉子,跟他没有共同话题,既然插不进去话,那就干脆埋头吃肉。

    被妻子提醒之后,孟昭终于站起来:“承蒙先生和大郎收留,俺敬两位一碗,祝大明村蒸蒸日上!”

    “好,干了!”朱铭笑道。

    朱国祥也举起酒碗。

    余善微又听一阵动静,感觉有些无语。丈夫敬完村长父子,居然又闷声吃肉,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

    村里的酒挺多,大部分是山贼头头们留下的。

    也有一些,来自小白员外家,朱铭当时没拿钱财,却把藏酒给搬空。

    你一碗,我一碗,酒酣耳热,气氛更加融洽。

    白胜喝多了尿急,歪歪斜斜往外走。

    朱铭也跟上去,勾肩搭背互相搀扶,到了茅房一起放水:“过年以后,你跟我下山一趟,先去上白村找白三郎,再跟他一起去洋州城和兴元府。我把石彪也带上,你脑子好使,一路看着他点。”

    白胜甩甩脑袋,稍微清醒一些:“俺记得了。”

    去洋州城,是找郑胖子和李含章。

    去兴元府,却是给陆提学送玉米和红薯。

    顺便,把订做的兵器白嫖回来!

    提起裤子,扎紧腰带,朱铭朝外面一看,雪似乎又变大了。

    他还不知道,就在这些天里,中原地区遇到严重白灾。

    开封城内外,连降大雪十余日,平地积雪八尺多。城内民房和店铺的大门,全都被积雪给堵住,官府天天动员百姓扫雪。地面结冰,马不能行,宋徽宗命令百官坐轿入朝。

    大量乞丐冻死,每天都有专人收尸!

    这是整个徽宗朝,有史记录的最大一场雪。

    陆提学的举荐信和私人信件,因为一些事情耽搁,直到大雪封路之前才送达开封。

    (推荐大罗罗的《康熙,你的大清亡了》,听名字就知道写啥。这本书已经历史新书榜第一,喜欢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