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391【蠢萌帝姬】

    夜里又下雪了,天寒地冻。

    斜谷关守军有三千人,长期驻扎此地。

    还剩下一些朱铭的亲兵,以及护送议和团队的五百士卒,开春之后都要带回汉中去。

    王渊、韩世忠去了南襄盆地,种彦崇则去了汉中。在熟悉义军的军纪和战法之后,他们会被提拔为将官,参与明年的军队整编工作。

    关城内也有打更人,邦邦邦敲着声响。

    被官府强征守关的本地青壮,重新释放为平民。又从北边迁来些流民,斜谷镇已然恢复人气,他们没有钱财储蓄,现在靠给军队干活为生。

    关外的斜水两岸,包括五丈原,都将大力开垦,为守关将士提供军粮。

    刚刚结束战争,关城内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便安静下来。

    赵富金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黑暗中的雪花。

    一阵冷风灌入,赵福金打了个寒颤,连忙过去把窗户关严实:“当心受了风寒。”

    “不碍事的,”赵富金性格活泼,看着手心雪花迅速融化,笑问道,“阿姐,你读书多,汉中是甚样子?有没有东京繁华?”

    赵福金摇头:“不知,我也是第一次离开东京。”

    赵富金回到桌前坐下,嘀咕道:“他为甚要造反呢?听说还中过探花郎,留在东京做官不好吗?咱们一路过来,遇到许多州县,都不如东京富庶。”

    赵福金没有读过朱铭的檄文,却对《治安疏》有所耳闻,还听说过太学生击鼓叩阙的故事。

    她隐约能够感受到,大宋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朱铭和那些太学生,犯不着冒着坐牢风险直谏皇帝。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福金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她以前生活在皇宫,后来居住在公主府,即便出门去逛相国寺,也有人提前净街开道。民间疾苦,她永远无法看到,直至这次远行途中,才发现大宋还有很多穷苦人。

    在此之前,赵福金一直以为,天下百姓都不愁吃穿,坚信大宋正处于繁荣盛世。

    “大元帅!”

    门外候着的宫女,突然慌张问候。

    朱铭的声音传来:“你们去休息吧,外面站着很冷。”

    “是。”宫女的脚步声远去。

    赵福金连忙起身迎接,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让赵福金心中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担忧害怕,至少朱铭是尊重自己的。蔡鞗就不会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完全不理会她的想法。

    “大元帅请进。”

    开门之后,赵福金带着妹妹屈身行礼。

    赵富金胆子颇大,盯着朱铭一个劲儿瞧。

    “我脸上有花吗?”朱铭微笑着解下大氅,衣服表面已沾了不少雪花。

    赵富金忽然羞涩起来,躲到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朱铭自己脱掉大氅,折了一下放在凳子上。

    两位帝姬全程看着,没有丝毫帮忙的动作,她们都是被人服侍显然没有服侍人的习惯。

    甚至有点不懂礼貌,朱铭是来她们房间做客的。身为主人,见到客人脱掉外衣,也该帮忙找个地方搁衣服啊。

    朱铭倒没有在意细节,只联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带着些唏嘘和怜悯。

    在另一个时空赵福金是第一个被送进金营的帝姬。而且是完颜宗望点名索要,认准了要纳赵福金为妾。

    如果只是如此,赵福金还不算最悲惨,只须屈身完颜宗望一人,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和亲”。

    偏偏完颜宗望染风寒死了,赵福金被当做玩物,赐给金国宰相完颜希尹。

    有传言是“谷道破裂”而死,这估计是后世瞎编的,史书用了一个“殁”字。

    殁通刎,有自杀之意。

    而且殁于牵羊礼之后,多半是不堪受辱自尽的。

    当时很多女子都选择自尽,比如赵桓的皇后朱琏。

    实在是牵羊礼太恶心,不论男女,都要裸着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牵着走。

    朱铭问道:“饭菜还吃得习惯吧?”

    赵福金说:“习惯。”

    “肯定不如皇家的珍馐美味,过过寻常日子也好。”朱铭说。

    赵富金猛地来一句:“爹爹陪嫁了许多金银,大元帅既做了我跟阿姐的夫君,这些金银拿去用便是。大元帅不用太节省,多买些好吃的,钱用完了我就给爹爹写信,让他派人再送一些……哎呀,阿姐你踢我脚作甚?”

    这话听得朱铭很无语,问道:“伱爹爹很有钱吗?”

    “是啊。”赵富金说。

    朱铭又问:“他那些钱从何而来?”

    赵富金说:“官府上交的赋税。”

    朱铭再问:“赋税从何而来。”

    赵富金道:“百姓做生意和种地都要交税,这个我是知道的。”

    朱铭问道:“你晓得一个寻常农民要交多少税吗?”

    赵富金摇头。

    “一个五等户……算了,跟你说不清,”朱铭懒得详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农民,因为交不起赋税而忍饥挨饿。甚至是卖儿卖女,甚至是活生生冻死饿死。你爹爹给你的钱,每一文钱都沾满了血腥!”

    赵富金目瞪口呆,扭头看向姐姐。

    赵福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真假,但猜测多半是真的,因为她这几年读过很多书。

    蔡鞗是个才子,家里藏书颇多,又经常不着家。赵福金闲得无聊,就去翻那些藏书,有些是史书,有些是前朝笔记。

    根据书中的描述,但凡造反能够坐大的,肯定是因为民不聊生。

    刚刚抵达潼关的时候,赵福金隐隐听到“狗皇帝”这个称呼。

    杨志留下的五百士卒,在潼关等着护送和谈团队。隔得老远,就对她们指指点点。在进入关城下榻之后,有士卒在屋外小声说:“那是狗皇帝的女儿,能嫁给大元帅算她们造化。”

    那一句“狗皇帝”,赵福金就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招人恨。

    赵福金欠身低头:“奴代父皇陪不是。”

    朱铭说道:“你没必要代他道歉,他做下的事情,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今后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民间多走走,看看我治下的普罗大众,都是怎样生活的。川峡百姓,肯定比大宋百姓过得好,但依旧生活得非常艰难。”

    “全凭大元帅做主。”赵福金再次行礼。

    赵富金却说:“那我和阿姐的妆奁钱,大元帅都拿去送给百姓吧,他们就有钱买衣服和粮食了。”

    “哈哈哈哈!”

    朱铭是真被逗笑了,这位帝姬着实呆萌得很。

    “我哪里说错了吗?”赵富金表情疑惑。

    赵福金对妹妹说:“天下百姓数以万兆,咱们的妆奁钱哪里够?”

    “哦。”赵富金低头扯袖子玩。

    朱铭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去休息?”

    赵富金说:“便要睡了。”

    “回你自己房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朱铭提醒说。

    赵富金道:“出宫之后,我便一个人睡不着,要跟姐姐睡才安心。”

    “今晚不必了。”朱铭说。

    “为什么?”赵富金问。

    朱铭以手扶额,赵福金脸色羞红。

    赵富金猛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我跟阿姐嫁给大元帅,今后便都是夫妻了。夫妻是要一起睡觉的,大元帅今晚想跟阿姐睡觉。但我独自睡不着,不如就三个人一起睡吧。”

    古代耻于两性教育,直到女子结婚前,才有年长妇人来专业讲述,条件不错的家庭甚至还有教材(春宫图)。

    但很明显,赵富金暂时还没接触过这些,她以为就是单纯的一起睡觉而已。

    赵福金把妹妹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今晚你回自己房间,莫要惹怒了他。可还记得爹爹的嘱咐?”

    赵富金点头:“记得,爹爹让我们把大元帅伺候好,多多讨得他欢心,今后帮着爹爹说话。我会帮爹爹说好话的,等我跟大元帅相熟了,便劝他不要再造反。”

    “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赵福金把妹妹往门口推。

    赵富金一步三回头,很想留下来,离开皇宫之后,她确实难以独自入眠。

    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开门唤来侍卫,要了一壶酒和温酒器,便让侍卫去外面的房间烤火休息。

    木炭点燃,慢慢煮酒。

    朱铭问道:“你这妹子,在宫里就没人教育?”

    赵福金说:“生母病逝得早,富金便交给郑皇后抚养。其实郑皇后也没怎么管过,都是年长的宫人在教养,这许多年也缺少见识。若有得罪大元帅之处,还请大元帅海涵。”

    朱铭说道:“不用称呼大元帅喊大郎或夫君都可以。”

    “大郎。”赵福金着实喊不出夫君二字,两个月前,她的夫君还另有其人。

    又聊了些闲话,酒已经热了。

    朱铭提起酒壶,赵福金终于意识到,不该让夫君给她斟酒,连忙上前帮着拿酒壶。

    “还是我来吧,”朱铭倒了两杯“暖暖身子,今晚够冷的。”

    你一杯,我一杯,赵福金不胜酒力,渐渐的双颊酡红,在油灯映照下更加美艳。

    朱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由衷说道:“听闻福金是最美的帝姬,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大郎谬赞了。”赵福金醉眼朦胧,在酒精的作用下,倒是比之前更放得开。

    朱铭说:“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是!”赵福金的脸蛋变得更红,不敢跟朱铭对视,低着头走向床榻。

    两刻钟之后,朱铭正在巫山旅游,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昨晚朱铭端着酒具,用脚把门勾回,忘了反闩房门。

    赵福金吓得连忙缩进被子里,朱铭则伸手去抓放在床头的宝剑。

    黑暗中,赵富金站在门口气呼呼说:“大元帅,阿姐都被你打哭了,我在隔壁听得清楚。便是爹爹让我们服侍你,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朱铭差点大声呼唤侍卫,此刻得知原委,瞬间无语至极。

    赵福金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羞得没脸见人,却又感觉很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小孩子快回屋睡觉。”朱铭呵斥道。

    赵富金却把门关好,然后走向床榻:“我偏不,我要保护阿姐,跟姐姐一起睡。”

    “啊!”

    赵福金吓得一声尖叫,惊慌呼喊:“你别过来,阿姐没有挨打!”

    “可是有刺客?”

    赵福金的尖叫把侍卫引来,急匆匆已奔至门外。

    “没有刺客,莫要进来!”朱铭连忙下令。

    古三把耳朵贴近房门,再三确认道:“真没刺客?”

    朱铭气急败坏:“退下!”

    侍卫们终于走了,房间里变得安静。

    赵富金在黑暗中弱弱问道:“我哪里又错了?阿姐你若被欺负,莫要瞒着不说,我给爹爹写信告状。”

    “我真没挨打。”赵福金咬着嘴唇憋笑,死死抓住被子遮盖全身,生怕这蠢萌妹妹钻进被窝。

    朱铭也哭笑不得,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