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818【顺势而为】

    次日上午,又有运兵船过来,邓春手里的步兵达到五千。

    他们在骑兵的护送下,用骡子拉着战车,沿着凌河来到锦州城东南。

    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

    锦州城的东、西、南三面全是河,东边和南边的河对岸还有山。凌河往东南方流去,穿过两山之间,而两侧山上都有金兵寨堡。

    完颜挞懒不愧是宿将,他在锦州经营三年,已打造出城池、寨堡、河流、山岭相融的立体防御系统。

    李进义的大军在西南侧,打算跟邓春互相配合,先攻占锦州城南的山上寨堡。

    李进义手里虽然兵多但邓春的官职更大,资历也更加深厚,他亲自跑去找邓春商议。

    “锦州城南有三个山寨,各山通道间还有垒土墙,”李进义介绍情况说,“每个山寨的守军不多,但城南有两座木桥。我军一旦进攻山寨,城内金兵能快速过桥增兵救援。还可从东西两边过河,派骑兵冲击我军侧翼。”

    李进义来了好些天了,甚至画出敌军的简易布防图。

    邓春指着地图说:“三个山寨同时进攻,我军两部依托河流布置车阵,让敌军骑兵无法从侧翼冲击干扰。对了,陛下还让俺带来了大礼。”

    “什么大礼?”李进义问道。

    邓春笑着说:“一堆脑袋。”

    即便火炮充足,大明海军舰船上,也安放有少数小型回回砲,专门向敌船投掷烟雾弹。

    很快,几架小型回回砲,就从舰船上拆下来。

    骑兵护送着海军砲手,来到锦州西城外,开始向城内投射“礼物”。

    全是脑袋!

    有被杨再兴扼死的高彪首级,亦有被完颜宗辅所杀的各族豪帅首级。

    这些脑袋都抹了石灰防止腐烂,每个脑袋还用袋子装好。布袋上用毛笔写了许多字,包括脑袋主人的姓名、职务等信息。

    “放!”

    一颗颗装在布袋里的首级,被回回砲投进锦州城中。

    女真将士基本都不识汉字,各族小兵也不认得汉字。他们好奇的把布袋打开,看到袋中的那些人头,虽然辨认不出来是谁,但还是隐隐有一种猜测——友军大败了!

    “这……这是李靖,辽阳李氏的李靖!”一個军官指着首级惊呼。

    金国初年,真有渤海将领叫李靖,此刻明显被认出来了。

    亦有识字的契丹将领,捡起布袋读道:“高彪,辰州高氏子,广宁府枢密副使、曷苏馆路兵马都指挥使、复州节度使……”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完颜胜都亲率女真骁骑,沿途奔驰呼喊:“快快交出布袋,谁都不许私藏。这些首级都是冒充的,是南贼的恐吓计策!”

    当然没人敢私藏,老老实实交出袋子和人头。

    但完颜宗辅大败、曷苏馆诸将阵亡的消息,却还是在城内守军当中迅速传播。

    完颜挞懒指着收集到一堆人头:“讹里朵简直昏了头,胡乱诱杀各族大将,还不晓得处理好首尾!”

    完颜希尹说:“当时情况紧急。各族豪帅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清楚。讹里朵如果不抢先下手,等到明军主力兵临城下,曷苏馆城各军必然要叛乱。”

    完颜挞懒怒气冲冲道:“那现在该怎么打?军心已经浮动了!”

    完颜希尹无言以对。

    ……

    城南。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军官,疾奔到城楼说:“父亲,曷苏馆路可能没了。明军用砲车投来十多颗首级,全是各族豪帅的头颅!”

    萧仲宣眉头紧皱:“你可认出了哪个?”

    少年军官名叫萧安节,他说道:“孩儿没亲眼看到都是听人说的。但有军将认出了高彪、大磐、李靖等人,确确实实是各族豪帅的脑袋。讹里朵已然大败,锦州城哪还守得住?父亲当早做打算!”

    萧仲宣是萧仲恭的亲弟弟,他们的母亲是辽国公主。

    天祚帝逃亡时,最后的武装力量,即由萧仲恭来统率。

    萧仲宣留下来保护母亲,先被金兵俘获。后来萧仲恭又跟天祚帝一起,被金兵给俘获。兄弟俩都被迫降金,而且表现得对金国极为忠诚。

    前几年,萧仲恭还跟明军死战,被明军杀死在战场上。

    身为辽国宗室,被金人搞得国破家亡。他们真的忠于金国吗?

    萧仲宣说:“你的祖母、伯母、母亲……她们皆在上京。你我父子若是叛乱,家人必死无疑!”

    萧安节反问:“父亲觉得金国还能获胜吗?如果我们负隅顽抗,等明军杀到了上京,祖母和母亲她们又是什么下场?”

    萧仲宣纠结无比,感到左右为难。

    萧仲宣是在颠沛流离当中长大,又跟母亲做了好几年俘虏。直到兄长也被金人抓住,兄弟俩才一起投靠金国。

    他们的性格极为谨慎,生怕出现丝毫错误,被金国抓住把柄给治罪。

    这么说吧,萧仲宣不管是做文官还是武将,他在金国一文钱都不敢贪。他治理地方的时候,还不准小吏贪污。而且从不出风头,在自己治理的州城中散步,百姓甚至都不认识他。

    历史上,他在朔州、潞州做太守,两地汉民都给他建生祠供奉。

    谨慎到连贪污都不敢的人,又怎敢轻易举兵叛乱?

    “父亲,你难道真要为金国尽忠?”萧安节质问道,“你忘了金人是怎么屠杀契丹百姓的?你忘了大辽皇帝陛下,被金兵幽禁是怎样屈辱而死的?还有大辽的后妃、公主,是怎样被女真蛮子瓜分受辱的?”

    萧仲宣的语气变得愈发平静:“不可妄动。就算要降明,也不该我们来挑头。只要不挑头作乱,家人就能多几分安全。如果有人叛乱,我们顺势而为即可。”

    “你要记住,就算是投了明国,也绝对不可张扬。我们皆为亡国之人,我们都是辽国宗亲,不论在哪国生存都处处被人猜忌。一旦获罪,必身死族灭。”

    “伱我父子今后若在大明做官,不可贪污受贿,不可违抗命令,不可卷入党争,不可骚扰百姓。皇帝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在金国我们是忠臣,在明国我们也是忠臣。只要忠君爱民,就能得到皇帝信赖。”

    萧安节喜道:“父亲同意降明了?”

    萧仲宣点头:“顺势而为。”

    正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奔来:“萧将军,南贼即将攻打山寨,你立即率契丹兵去救援!”

    萧仲宣实在伪装得太好了,而且他哥哥还为了金国战死。

    锦州各族将领当中,完颜挞懒竟然最信任萧仲宣。

    南方三处山寨,皆遭到炮火猛攻。

    今天早晨,随首级运来的,还有三十门火炮。再加上李进义手里的二十门火炮,足有五十门火炮拖去攻山。

    不断轰击之下,驻守山寨的金兵士气狂降。

    金国骑兵从东西两边出城,想要冲击袭扰明军侧翼。但几个空心车阵摆在那里,金国骑兵在死伤数百之后,根本不敢再继续进攻。

    萧仲宣率兵抵达山寨,驻守在那里的女真将领,让他怎么打他都老实听从。

    但是,出工不出力!

    萧仲宣在率兵赶来的半路上,已经告之麾下军官。一切以保存实力为先,不要跟攻山的明军死磕。该放箭放箭,该溃逃溃逃。

    从半上午打到下午,三座山寨皆失守。

    萧仲宣带着“残兵”逃回城中,第一时间跑去请罪。他跪在完颜挞懒面前说:“末将有罪,无颜来见元帅,请斩末将震慑诸军。”

    完颜挞懒当然不可能斩他,还亲手搀扶道:“萧将军请起。你没有错,是南贼太能打了。”

    萧仲宣说道:“还是因为上午投进来许多首级,军中皆传曷苏馆城已失。现在末将麾下士卒,都觉得我军必败,因此士气低落不敢战。否则的话,就算南贼火器犀利,也不可能半天就攻下山寨。”

    这番话都是真的,完颜挞懒不得不相信,因为女真将士也已士气不振。

    明军在占领南边山寨之后,次日又去攻打东边山寨,很快就把剩余的两座山寨拔掉。

    至此,金兵的锦州外围防御工事全部沦陷。

    又过一日,围三缺一。

    并在东面、南面山上,居高临下架起火炮,朝着城内胡乱开炮恐吓。

    每日又派大量骑兵,朝着城内射劝降信。信中承诺,只要叛金投明,以往过错皆不追究,明军只杀女真族人!

    一边炮击,一边劝降。

    连续数日之后,汉人、奚人、契丹人都蠢蠢欲动。

    三面围城第七日,明军开始正式攻城。在火炮的掩护下,一架架攻城器械往前推。

    就在明军攀爬城墙时,奚族将领萧顺先突然发动,率兵朝着附近的女真士卒冲去。

    这边一乱,又有汉将动手。

    汉军主帅王伯龙依旧忠于金国,但他麾下将士却不这样想。尤其是中低级军官,给谁卖命不可以?为啥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王伯龙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还能娶渤海豪族仕女为妻。他们这些中低级军官,可没有王伯龙的优厚待遇!

    “反了,你们竟敢违抗军令!”王伯龙朝着杀来的汉兵怒吼。

    一个军官大喊:“汉家儿郎,莫要再给金狗卖命。汉人皇帝就要得天下了,以后都给汉皇当兵。杀呀!”

    前些日子,辽东汉人骑兵,撞上车阵损失惨重。

    他们已经被明军打怕了,此刻城破在即,哪还愿意陪王伯龙送死?

    汉兵纷纷调转矛头,朝着自己的主将杀去。

    王伯龙惊骇莫名,连忙呼喊:“我也要投明。快随我一起效忠汉家皇……”

    “杀!”

    王伯龙身边的亲兵,突然有几人暴起,齐刷刷从背后动手。

    身披坚甲的王伯龙,只是受伤而已。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已被亲兵扑倒,按在地上抹脖子。

    很快,就有一个亲兵举起首级:“我已斩杀金国大将王伯龙,快随我攻占城门去领赏!”

    南城那边,萧仲宣果然顺势而为,下令道:“契丹兵听令,放下兵器,打开城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