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钧

0052【月夜匪来】

  月光皎洁,江水迢迢。

  真符县境内山高谷深,汉江水流异常湍急,仅黄金峡就有二十四处险滩。若无经验老道的舵手,必定船毁人亡。如果逆流而上,则需要雇佣纤夫。

  江水流进西乡县,汇合支流往北走,水速立即放缓。

  上白村就位于江水最缓之处,一条条小船,借着月色快速驶来。

  船型类似后世汉江的“三块瓦”,长五六米,宽约两米,这是黑风寨土匪的主力战舰。

  另有一些小渔船,长两三米,宽约一米。

  白福德五兄弟,被打散了编入五个小队。

  因为他们都来自上白村,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全部叫来担任向导。

  专门选在农历十五行动,当然是为了这轮大月亮。

  月色白亮,能见度很高,夜间亦可行船。

  山贼的战斗主力只有26人,但半贼半农的喽啰,却足足出动了71人。不是不想带更多,而是船只不够用,毕竟还要抢东西回去,船上必须留足空档装财货。

  古代夜盲症,其实没有那么普遍。

  大米、绿豆、梨子、杏子富含维生素A且不说,就当底层山贼吃不起。可茄子、黄瓜、菘菜这些,同样有维生素A。再不济,马齿苋、荠菜这类野菜,也能有效预防夜盲症。

  “前面就是上白村!”白福德伸手一指。

  “准备靠岸!”

  五兄弟所在的几艘小船,很快停靠在岸边,后面的贼船纷纷跟过来。

  山贼们抬着几个陶盆,分开放置河岸上。

  陶盆有带孔的盖子,盖子揭开,扔进些稻草木屑,用蒲扇那么一煽,半熄木炭转为亮红,迅速引燃稻草和木屑。

  一支支火把伸过来,转眼就燃起一大片。

  那些火把制作非常简单,将艾蒿、芦花等物捶碎晒干,用同样干燥处理过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木棒之上,外面再包一层浸油的麻布。

  山贼主力,人手一支火把。Biquge.biz

  山贼喽啰们,每人两支火把。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背上还背着竹筐用来装财货。真打起仗来,也就比普通农民凶狠一些。

  “大哥,这是要抢上白村?”一个头目惊呼。

  杨俊虽然见利忘义、优柔寡断,下山抢劫却极为专业。每次办事,都只告诉几个心腹,其他人跟着走就是,事先根本不知道要抢啥。

  杨俊低声呵斥:“你怕个甚?俺已打通了官府,是向知县要对老白员外下手!”

  接着他又分配任务:“老三,你带人去打谷场,点燃那边堆放的麦秆。老四,你带人去烧几间屋子,专挑茅草屋烧,燃起来更快。俺带着剩下的人,全部去围攻白家大宅。放火之后,你们带人过来,跟俺一起洗劫白家。全都喊起来,喊得越大声越好!”

  河边燃起一百六十多支火把,村里人却毫无知觉。

  大家白天干农活都累坏了,此刻全在呼呼大睡。而老白员外的私人武装,虽说要日夜巡逻,其实夜里也在休息。

  “杀啊!”

  97個山贼齐声呐喊,瞬间打破夜晚的寂静。他们的人数太少,必须搞出声势,否则有可能遭遇村民围攻。

  许多村民被呐喊声惊醒,透过门缝或窗户,看到外面“到处”是火把,当即吓得大喊:“快逃,贼人来了!”

  离得近的村民,啥都顾不得,搀扶老人,抱起小孩,魂飞魄散的往山上跑。

  距离远些的村民,还惦记着自家财货。有的抱着铁钱,有的抱着鸡鸭,有的甚至牵着耕牛,同样是逃往茶山方向。

  打谷场里,有打完麦子的秸秆,被山贼们快速点燃。

  又有几处村民的茅草屋,也被火把引燃。

  配合着火龙一般的火把队伍,仿佛有上千土匪杀来,村民哪还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什么情况?”

  朱铭猛地在床上坐起,一把摸出枕下宝剑。他顾不上穿鞋穿衣,打着赤脚出去查看。

  朱国祥也跟过来了,惊道:“有匪寇夜袭!”

  “我去牵马,你抱孩子走,家里的钱不要了,”朱铭说道,“朝茶山那边跑,去找张广道和白胜!”

  婆媳俩正在慌忙穿衣,朱国祥推门闯入,抱起白祺说:“有贼人进村,快逃到山上去。”

  严大婆还想拿存钱的箱子,朱国祥催促道:“别带钱,太重了,人命比钱重要!”

  见严大婆还在犹豫,朱国祥一脚把箱子踹翻,里面的铁钱洒落一地。

  严大婆还是舍不得,那可都是孙子读书的钱。但她也知道好歹,只弯腰捡起一吊,就跟着朱国祥慌忙出屋。

  已有村民逃来这边,路过院外时,边跑边喊:“严大婆快逃,贼人来了!”

  朱国祥这一家子,夹在村民当中,慌慌张张往山上跑。

  朱铭牵马故意走在最后面,来到稍高处,他转身观察下边的情况。

  只见有几处燃起火光,应该是贼人故意在放火。随即所有的火把,都朝着白家大宅涌去,真正的抢劫目标一看便知。

  “都停下,贼人不多!”

  “一大半的火把,都挨得很近,而且距离始终不变,应该是一人打了两支火把!”

  “都拿起棍棒,随我杀回去!”

  朱铭扯开嗓子大喊,但村民早就吓坏了,忙不迭的往山上逃。

  这是人生第一次,朱铭亲身体会到啥叫“溃逃”。

  明明只要合力杀回去,村民们就很有可能获胜。可力却合不起来,逃跑也根本止不住,无奈之下,朱铭只能跟着一起逃。

  “当当当当!”

  白家大宅之中,正在疯狂敲着铜锣。

  那些住瓦房的白氏族亲,一些慌忙往山上逃,一些朝着白家大宅奔去。

  白家大郎白崇文,在关键时候展现能力。他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好,提着一根棍棒就出来,并不理会惊慌乱窜的奴仆和家眷,径直去往护院家丁们的院落。

  “袁大,古三,你们可在?”白崇文大喊。

  “在呢,在呢!”

  立即有两人回应。

  袁大是护院家丁的头领,古三却是从茶山下来的。

  他们这些人也乱做一团,但白崇文的出现,稍微稳定了人心。

  六个护院家丁,二十个山上茶户,很快拿起武器聚在白崇文身边。

  白崇文下令道:“古三,你的人分成两队,去把两道偏门关了。袁大,你带人去守正门。一定要把门堵死,不准任何人进来,就算是俺家亲戚,也不准再进来,谁不听话就打死!”

  这些护院和茶户,都不是什么脱产武装。

  他们平时也要干活的,只不过因为健壮些,农闲时聚起来训练,可以拿到更多工资。实际武力值,也就比山贼喽啰强点,绝对打不过那20多个山贼主力。

  古三今年刚满十七岁,他跟着父亲自幼习武,枪棒着实了得,平时住都在茶园。

  这厮带人来到一处偏门,大吼道:“把门关上!”

  房门只关了一半,就被两只手抓住,门外有人在喊:“俺是白大郎的叔爷,快放俺进去!”

  古三不管不顾,一棍子砸出去,把拉门的手给打开。

  土匪们已经杀到这边,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只能拿白大郎的叔爷撒气,一梭镖便将其捅个透心凉。

  内院。

  老白员外被管家背着出来,声嘶力竭的吼道:“不要慌,不要跑,都过来!”

  那些奴仆和家眷已经吓傻了,不敢逃出大宅,也不敢留在院里,就像无头苍蝇般惊叫乱跑。

  至于白老太君,手握一串念珠,跪在佛龛前低声诵经,请求菩萨保佑白家平安。

  三郎君白崇彦,带着妻儿惊慌出屋,手提一张凳子做武器,护在父亲身边瑟瑟发抖。他心里害怕至极,但还能压制恐惧,只是脑子不太听使唤了,已经暂时失去思考能力。

  李含章却穿戴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把文士剑,身边还跟着拿棍子的家僮。

  一把抓住白崇彦的衣襟,李含章呵斥道:“愣着作甚?快召集家仆,不论男女,全部防守宅院。女子搬东西堵门,男子拿棍棒守墙。快点,快点!”

  “哦哦……好好好!”

  李含章的镇定自若,让白崇彦有了主心骨,带着仆僮去聚集那些正在乱跑的家伙。

  老白员外也适时喊道:“都不要乱,再守几刻钟,茶山的壮丁就下来帮忙杀贼了!”

  李含章见这里乱七八糟,老白员外又行动不便,他干脆提剑去寻白崇文。

  “白大郎,宅子太大,能作战的人又太少,”李含章建议道,“弃守外面的院落,把人全都聚集到内院去。”

  已经有土匪搭梯攻墙了,白崇文不假思索,立即同意:“好!”

  待白崇文下达命令,李含章又问:“哪里的院墙最矮?”

  白崇文说:“内院的北墙。”

  李含章转身便走,回到内院时,白崇彦已经聚集十多人,有男也有女,皆面色惊恐不安。

  李含章说:“拿起能打人的东西,全部跟俺走!”

  内院北墙外。

  杨俊亲自带领的一伙土匪,正悄咪咪的绕过去。他竟然懂得佯攻之术,其余几处都在虚张声势,打算在北墙这边来个致命一击。

  负责做向导的白福德,不时扭头看向远处。

  他想把沈有容抢回山寨,可土匪们要全力攻打白家大宅。现在去抢人已经晚了,他朝思暮想的俏寡妇,估计已经逃进了山里。

  唉,可惜了。

  “搭梯子!”

  杨俊一声令下,白福德和另一个喽啰,立即抬着梯子往院墙冲。

  很快,就有十多副短梯,陆陆续续搭在围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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