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仙人抚筝
荣云顺眼望去,只见亭前桃李争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直通南山山脚太湖而去。
花挹绿波,风清白云,飘渺间如身处天阙,恍惚间而不知今昔何年。
薛溢香继续道:“只因凤仪亭深处南山半腰,春夏之际有花团拥簇,秋冬之时有云翳遮拦。”
“亭中抚筝,山下往往不见真容,却又可闻弦音袅袅落天而下,久而久之,仙人抚筝一说广为流传,龙门‘仙人抚筝’一景便指这里!”
荣云恍然大悟,道:“初识龙门已觉大撼,细听溢香小姐详说,仍有惊喜之处。”
薛溢香走来亭中石凳落座,转向荣云,半带羞涩地道:“凤仪亭必有弦音方能益彰其美,荣云公子还请一旁落座,这厢献丑了!”
荣云于一旁美人靠坐下,小玉则静立薛溢香之后。
但见亭中,薛溢香玉面含春,双眼闭合,清风过亭,花香馥郁,薛溢香微微来嗅,而后缓缓开眼。
她十指轻柔,如若无骨,翘指拨下,铮地一声弦音涤荡开去,亭外花枝竟也随之轻轻摇颤,零星落花轻飘飘如冬雪一般。
薛溢香双手分走,十指连弹,南山之南,雅音渐起,意境超然。
荣云闭目拜聆,只觉音色妩媚,绵柔不尽,如帘外春雨起,水滴翠阶前,更如月下莲叶上,清珠托玉盘。
声悦其景,景衬其声,荣云一时间听得如痴如醉。
凤仪亭下,忽见薛溢香食指下捺,其力湛然。
手法陡变之际,凌空蓦地惊起一道涟漪,涟漪舒缓,如轻纱笼月般散去。
涟漪甫一接触花枝,万千花瓣悠悠飘落,宛然惊鸿瞥过,更似游龙遒婉,落花随弦音而去,扑簌簌漫卷山坳各处。
薛溢香中指又拨,桃李再如芳蝶惊飞无数,薛溢香一指方落,一指又起,十指连弹,抑扬顿挫。
只见南山山头,花海倒悬,一层盖过一层,层层尽向山下太湖拂去。
花瓣如虹,遮天蔽日,俯瞰间不见碧水,仰头间不见峰峦,然亦可闻弦音袅袅,犹似天籁落凡尘,仙人抚筝名副其实。
荣云亲见此景,心中突突直跳。
跟前,薛溢香十指连错,弦音越奏越疾,南山一面,桃李如尘,迷迷蒙蒙。
薛溢香内力蕴藏音律之间,将空中花瓣渐渐纠合成柱,盘旋倒冲云霄而去。
花柱越聚越大,越升越高,近乎胜过南山山巅,薛溢香不觉间也香汗微起,呼吸急促。
下一刻,她十指齐拨,雅韵顿止,满天桃李忽如暴雨倾下,余音回绕之际,凤仪亭俨然似彩云之上的一座阆苑。
南山山脚,太湖之上一处水道,一女童眼见桃李遮天,碧水呈红,哇地大跳起来。
仰头道:“爷爷快看!爷爷快看!这是否便是你常说的仙人抚筝!”
身后不远处,一耄耋老儿仰观天际,眼含泪光,真情流露道:“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啊!今日终又给我见识了仙人抚筝!”
那女童道:“爷爷,仙人抚筝好美啊!”
老儿若有所思道:“美自然是美的,可烟雨之时的仙人抚筝也别有一番韵味!”
女童道:“爷爷,烟雨时的仙人抚筝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爷爷怅然道:“烟雨时的仙人抚筝你此生定会见识,有生之年,我能否见到,却不得而知喽!”
女童道:“我见到时喊爷爷来看便是喽!”
老儿听闻此言,眉目舒展,竟爽朗地轻笑了起来。
女童见爷爷忽然发笑,不知是何意思,遂又昂首望去了天上。
只见他爷孙二人游目骋怀,畅意无限。
凤仪亭中,荣云见曲终弦停,不禁赞道:“仙人抚筝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小玉嗤之以鼻,道:“荣云公子可知,我家小姐不仅琴艺高超,厨艺也是一绝。”
荣云听后顿时语塞,知她又是冷嘲热讽自己昨日之无礼。
薛溢香只道小玉在描补昨日送餐一事,随即瞥了她一眼。
亭中,薛溢香盈盈起身道:“荣云公子谬赞了!”
荣云望那漫天桃花,不解道:“溢香姑娘明明只是抚筝,我为何却见空气中隐隐有内力拨动,将花瓣抬升如此之高?”
薛溢香道:“公子可知五门正宗之中有一门派,叫做双音门。”
荣云道:“仅有耳闻,并不知悉。”
薛溢香道:“此一派素擅音律,雅量高致,更能将内力糅合音律之中,伤人于无形。”
“溢香早年曾有幸目睹,今日不自量力,于荣云公子面前献丑了,实不能及双音门之万一!”
荣云恍然,再凝向那空中万千桃李,不觉间神游物外。
荣云心想:天下桃李不过一色,天下女子却不尽相同,曦瑶,此刻你又在做什么呢?
薛溢香只知荣云心思不属,却不知他此刻正思念心上女子,眼下能与他共赏落英之缤纷,春水之碧蓝,心中已觉幸满。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山中庭院,一女子门前石凳落座,只见她手捧《曲子词》,正细细品读一首《钗头凤》。
此人正是曦瑶,所持书籍便是荣云托斗金捎带。
曦瑶此刻思绪万千,悠悠念道:这词曲虽字字出于苏东坡之手,然句句都是自己,我与荣云又何尝不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曦瑶泪眼婆娑,再向下看去,又见第二首词曲。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曦瑶再看一旁注引,终恍然大悟。
原来这第一首《钗头凤》是苏轼与妻子唐婉分离后,为托相思疾苦而题于沈园之中。
第二首《钗头凤》乃是妻子唐婉回复之曲词,可之后不久,唐婉也便病逝。
曦瑶得闻其中故事,心中蓦地一恸,泪水再也隐忍不住,扑簌簌直往下坠。
曦瑶仰望天际,心中如作呼唤:荣云,你如今已离去九日,我当真茶饭无味,度日如年,我该如何排遣忧思,又该如何知晓你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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