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花鱼

第4章 你为何那般对我

谢皎月站在原地,看着趾高气扬的四姑娘。

她记得这是她的亲妹妹。

她的亲妹妹小时候粉雕玉琢,像一朵可爱纯白的云,跟在她身后,一口一口甜甜的“姐姐”。

“姐姐姐姐,婶婶新作的栗子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姐姐,我不要秋菊给我梳头发,你给我梳好不好?”

“姐姐姐姐,二哥新做了风筝,可好看了,飞得老高!我以后长大也要给姐姐做一个!”

谢皎月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脚心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上。

最终云散了,她跌得粉身碎骨。

谢皎月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底酝酿着化不开的浓墨。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失去了光泽。

“新月,我何时赶过你?”

面前的小姑娘双手叉着腰。

“你就是赶我了,秋菊他们都看见了!”

谢皎月抬眼看向对面的谢呈竹。

“堂哥可信她的话?”

谢呈竹看着她,缓缓道:

“我知你心有怨气,可是也不该把怨气撒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她是你的亲妹妹,天气这般冷,你将她赶下马车于心何忍?”

谢皎月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可是再累她依旧没有放弃。

“如果我说我没有赶她呢?”

对面的谢呈竹沉默了半晌。

“你何时变得这般……撒谎成性了?”

撒谎成性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这样不堪的词形容的是他曾经好比天上明月的妹妹。

谢皎月僵直在原地,寒风一阵一阵吹刮着她纤弱的身体。

她变了。

以前的她清冷又高傲,根本不屑于解释。

如今的她解释也没人信。

她恍惚到眼里的东西都失去焦距。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卑微成这样了,卑微到连自己都觉得可怜。

谢皎月痛苦地想笑,可是她又难受地笑不出来。

心脏连接小腹,都疼得她无法出声。

那天晚上,谢皎月被谢呈竹关到了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谢家的列祖列祖,这些列祖列祖都眼睁睁看着她被污蔑不置一词。

她三年前跪在这里是羞愧与赎罪,今天却只剩下绝望与麻木。

祠堂里的烛火燃尽,寂寥又阴冷的房间陷入黑暗。

谢皎月跪在冷冰冰的地上,纤细瘦弱的背挺地笔直,像鹤细长的足。

“二姐姐,二姐姐。”

“二姐姐在吗?”

祠堂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穿着玫红色大氅的姑娘拎着食堂轻手轻脚地迈了进来。

姑娘另一只手夹着一层薄被,一进来就将食盒放在了地上,手脚匆忙地被子盖在谢皎月身上。

“我听红袖说你回来了,一回来就被二哥哥罚进了祠堂,我等会儿就去找二哥哥求情,求你放你出去。”

姑娘替谢皎月披好被子后,握住谢皎月冰凉的手。

她的语气里带着哭腔。

“手怎得如此冰凉,穿得也如此单薄,要不是出门的时候红袖说你只着一件单衣,我也不知道你过得如此辛苦。”

她匆忙拿过一旁的吃食。

“我料想你跪了一天定然没有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带了粥还有点心,还是热的,我替你盛出来。”

“阿如。”

谢皎月抬起眼,轻唤了她一声。

只是这声音嘶哑虚弱,远不复以前的清冷质感。

三姑娘谢如月动作一顿,僵在原地。

“三年前,你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扯开我的衣领?”

三姑娘双手握着食盒盖子,咬着唇,什么也说不出。

“我素日对你无半分亏欠,更无半分怨怼,衣服首饰,名门请柬,别院庄子,你要哪样我都从未拒绝过你。”

“你为何那般对我?”

谢皎月抬起眼看向她,语气没有憎恶,没有怨恨,她只像平静地向寻求一个答案。

她只想知道,一直宠爱的堂妹为什么会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因……因为二姐姐走错路了。”

阿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不能看着二姐姐那样错下去。”

“相府百年清誉,祖父更是看重女子名声,二姐姐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谢皎月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堂妹,闭上眼睛。

三年前,她本打算祖母寿宴之后便与李临退婚,然后寻一个名头出去远游

——最好是去南方,南方的春天草长莺飞,最适合踏青。

——如果是这样,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本也能活下来。

她也就不是孤身一人,身边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影子。

她会好好疼他,爱他。

可是这一切都被一句“走错路了”毁了。

“你出去吧。”

她似不欲与这个柔软又爱哭的妹妹计较了。

“二姐姐……”

谢如月跪在她旁边,哭着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伯母会将你罚去尼姑庵,也不知道你肚子已经有孩子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伯母会那么狠心……”

女子的哭声扰得谢皎月头疼,她现在很累,连说一句话都要花费她很大的力气。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出去吧,我现在想静静。”

“二姐姐……”

谢如月的声音很低,嗫嚅着唇,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她挣扎着开口:

“二姐姐,我已经将你为了整个祖父去求景阳世子的事告诉祖父了。”

谢皎月猛地睁开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谢如月依旧在哭,“我原以为祖父知道这件事后会将你从尼姑庵接回来,可是祖父和伯母……”

“他们……”

冰冷坚硬的地板冻地谢皎月浑身僵硬,寒意顺着骨髓,冻僵了心脏。

“他们如何……”

谢皎月问不下去了。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呢。

祖父清廉正直了一辈子,最后却要一个女子献身护他,她似乎已经看到老人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被她亲手敲碎。

谢皎月缓缓垂下眼,祖父他,定然是恨她的。

恨她自作主张,辱了他一生清名。

至于阿娘,或许还是嫌弃她已经脏了。

病弱的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女子不断颤动的睫毛。

谢如月袖子的手捏得很紧,因为说谎,她的心脏和嗓子都绷得很紧。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在所有人眼里,谢皎月还是那个不顾谢氏颜面不知廉耻与人私通的荡妇,不是为了救人的谢氏嫡女。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二姐姐的一切,她不愿把这一切还给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