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珲丶

第88章 救是不救

琉璃婉远离桃林不一会儿,已至天水渊。老东西坐在一座小亭里静思,忽见主人沐夜归来,旋即欠起身,像行注目礼般恭敬地看着琉璃婉走进亭子。

“你继续坐。”琉璃婉收起玄盾,低头拍了拍裙子,“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位巅峰象翥,怎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鬼奴?”

“呵呵……”老东西也不拘谨了,随之坐下。

琉璃婉坐到对面的木槛上,不住地打量起老东西,目光渐而变得有些奇怪……

却说这个老东西,已是半脚踩在全真位上的霸道强流,纵然横走于人间,也没几人敢对他指指点点。如今甘当一名小鬼奴,无非是寿元无多,想求得一颗长生丹继续活命。说他怕死,倒也是人之常情。未料雌凰化雄,而今长生丹炼制无望,琉璃婉未将这件事告知,是不想失去这个得力的帮手。但老东西决非等闲之辈,要是能够未卜先知,保不齐一怒弑主。

仔细想来,还真叫人提心吊胆!

“主人,为何这般看着老奴?”老东西低声笑道。

“噢……”琉璃婉抽离思绪,眯眼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气质不凡,像我师父。”

“不敢,燃尊仙风道骨,乃步履云端之辈,老奴望其项背。能与尊师同日同月,委实幸甚。”老东西赔笑道。

真会说话!

琉璃婉暗自嘀咕:你呢,当然望其项背,不光你望其项背,就连燃灯也要望其项背……

实际上,她的师父不止燃灯一个,如今改认燃灯为师,无非时局所趋、迫不得已,今朝屈身事贼,亦是为了搭救前师罢了。

唉,谁能想到那个寂寂无名的燃灯鬼老,竟会成为淫党之首呢?而又有谁会想到那个资历绝伦的旱魃鬼老,最终会沦为燃灯鬼老的阶下囚?

已知恩师被囚拘凰塔,时遭非人之苦,她却苦于势单力薄,无力挽救,每每思及,还要忍声吞泪,强颜欢笑,想想都觉心痛。

既久匿悲色,应照旧藏而不露才对,但这一次,琉璃婉的双眸没能伪装好,不意有了一丝伤感凝聚眼底。

她很快意识到失态,遂佯装沙子进了眼,揉了几下眼眶,事毕,又把目光停驻在老东西身上,“我说,你是忠心于我,还是忠心于家师?”

这问题问得有点不太聪明,哪怕用一根脚指头去想,也知道老东西必然忠于那位淫党之首!

老东西沉吟少时,却道,“老奴,不负主人,也不负燃尊。”

“哈,你这人!”琉璃婉白去一眼,“万一非要你辜负一人呢?”

“那……”老东西干巴巴一笑,“那老奴一定忠于主人。”

“啊?忠于我?真的?”琉璃婉精神大振,笑道,“你会为了我背叛燃灯?”

“可,可,可以这么说。”老东西低下了头。

“你发誓!”琉璃婉抱起双臂,皱眉道,“你敢不敢发誓?”

“发誓……”老东西忽而笑道,“主人,恕老奴斗胆,倘那誓言真的有用,那么人间便无背信之人。”

“嗯,我是比较幼稚……”琉璃婉静默少时,脸色一沉,“其实,燃灯是个老狐狸,他绝对不会给你什么长生丹,你恐怕终会失望。”

“……”老东西眉头深蹙,一时间沉默不语。

“但有一人会给你长生丹!”琉璃婉突然笑道。

老东西抬高眼睛,疑声道,“谁?”

“我真正的师父,旱魃鬼老!”琉璃婉脱口而出。

“旱魃?”老东西捋着胡子欲言又止,终是问道,“那十大天干鬼老之一的旱魃鬼老不是死了吗?”

“哼,我师父他老人家吉人天相,根本不会死!”琉璃婉懑声道。

“原来你是旱魃鬼老的徒弟……”老东西略微一惊,而后笑道,“主人,别开玩笑了,你又想试探老奴是也不是?”

“不,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说,旱魃鬼老身在何处。”

“他被燃灯囚禁了起来!”

“囚在哪里?”

“叶棠天!”

“叶棠天……”

琉璃婉说到此时,也不想继续兜圈子,想到不期有望搭救恩师

,此时必须要有一条臂膀,便道,“我师父远比燃灯厉害的多,只要他能脱困,保你能够得到想要的长生丹,你愿意救他吗?”

老东西捋着胡子,顿了半晌,“不,那叶棠天森严无比,以老奴的修为,根本无法救出旱魃鬼老,毕竟燃尊乃是全真,老奴于他面前,不外乎飞蝇一般。”

老东西若是不从,此事就得继续烂在肚子里,琉璃婉已想到如何杀人灭口,但她还是笑道,“若是燃灯不在呢?”

老东西叹道,“燃尊不在,还有虚耗,还有殷鸦,还有侯白,还有不少象翥,老奴实在无能为力。”

琉璃婉摇了摇头,叹道,“如若真有他们镇守其中,自是救不出我师父。”此话脱口,又不免眼睛一睁,“不过机会总是有的,我只想知道,待那叶棠天空虚之时,你可愿助我?”

老东西呵呵一笑,“不可能的,那叶棠天有凰鸟,燃尊岂会松懈?就算外出,也要把叶棠天带在身上,哪怕不带在身上,也会布下法阵禁锢入口,否则苗绮罗早就趁虚而入了。”

听此,琉璃婉怒道,“你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我只问你,若叶棠天空虚,你救还是不救?”

老东西愣了一会儿,笑道,“救!”

……

汉王宫。

转眼天明,乃初四佳时,雨未住,却缓了,而一道显象大阵,或将整个王宫包裹了起来,仿佛云销雨霁。现在宫内滴雨不沾,王宫外朝,一群群宫人还在张灯结彩,诸事尚未完善,但喜庆之味,已然浓郁。

朱变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外朝,目光扫视许久,末了盯住泰安殿,“四族长老的席位都在殿中,只要控制住泰安殿,反抗之力自会瓦解。可惜汉王把那边的守护任务派给了神雀营,我们厄司不好接近。”

蒙鸢矗立在朱变的身后,此时面露愁容,“是,而且鹿谶和朱延的人都在殿外就坐,光凭那两位公爵助阵,自是不好下手。如若不能一击制胜,届时死伤无计。”

“不用担心。”朱变说道,“各族‘斗气’,谓之众乐之雅,汉王势必出殿观摩,此乃最佳时机。”

“话虽如此,可引出汉王,还是免不了对抗。”蒙鸢说完,又道,“必须提前撒阵才能行动,但提前撒阵的话,岂不被人识破?毕竟此次宴会上,齐聚了汉州之内所有的象翥,能蒙蔽一人的眼睛,却不能蒙蔽众人的眼睛。”

“此为喰魂鬼老所考虑的事情。”朱变说道,“对于此,他已有了应对之策,而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所有的部署即可。”

说完,回眸看向蒙鸢,“斗气阶段是关键,你和那个李总管打点好了吗?高流能否充当总签官可全指望李总管了。”

“此事应该不成问题。”蒙鸢回道。

朱变不禁一笑,“舅舅啊,这个时候可不能用‘应该’这个词,我希望你能肯定的答复我。”

“大护宰放心,高流肯定会成为总签官。”蒙鸢笑道。

朱变又度看向泰安殿,“我那师弟号称汉州赌郎,是否浪得虚名,很快就能揭晓。”

他们两个人又谈一会儿,朱变远远望见一个醒目的身影走到了护城河,仔细看去:原来是朱七带着东方鸣进了王宫,而伊犁等众也跟在后面。

朱变眉头一皱,“差点忘了鸣儿,今天务必保证鸣儿的安全才是。”

说罢,飞下城楼,往朱七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朱七便看见朱变疾步而来。

两个人笑着交言几句,末了朱七将头一点,“其实我本来还有点事,但他这一路上,一直嚷着要见南灞公,我没办法,只能先带他进宫。既然你得闲,就让你带鸣儿去见南灞公吧。”

朱变颔首,目送朱七进了宫门后,随后带着东方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走过护城河,细雨落下,朱变撑开玄盾,将东方鸣护在臂膀下。

再走时,东方鸣扎住脚步,怎么也不肯走,“你带我去哪里?”

朱变伸出手,触了触玄盾外的雨,“上阳郡的雨,要比黄河郡下得大。先带你去买几身衣裳,然后去我小居一趟。”他指了指东方鸣身上的泥垢,“你今日是以小公爵的身份出席宴会,怎能这般不修边幅?”

“不

用买,王后已经替我做了几身衣裳。”东方鸣掏出岁囊,“都在里面,全是干净的衣物,一次都没穿过。”

朱变顿了顿,“王后会做衣裳?何时学的?”

“她以前不会吗?”

“好像不会。”

“什么叫好像?”

“好像就是……”朱变苦苦一笑,“看来你大伯母很喜欢你。”

东方鸣环顾四周,发觉无人后,祟声道,“汉王是你大伯,王后是你大伯母,你为何要篡位?难道喰魂鬼老要你这么做,你就非得这么做吗?要知道,你篡位之后,大伯母就不是王后了,而朱曈也就再也不是王女了……”

“别说了。”朱变板住脸,问道,“此事,你可曾声张?”

“没,没有。”东方鸣怯道。

“最好没有。”朱变松了一口气,“若是走漏风声,会死很多人,包括高流。”

“我知道。”东方鸣环视着周围,“我也知道此事重大,我岂敢乱说?但我不说,相信也有很多人死……我不希望有人死,包括汉王……”说完,又央求道,“变大哥,我也觉得汉王很混蛋,可你能不能别杀他?他不光是我爹的义兄,还是瞳殿下的父王……”

“走吧。”朱变拉住他的手,边走边道,“我的想法其实和你一样,我并不想要汉王死。”他张望一眼汉王宫,扫视着高高的城墙,“我和那里面的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对他感到失望,我想让他跪下,向天上的一个人忏悔,因为不这样做,我的心里就会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心脏被缚的感觉,不是喘不过气那么简单……”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这个死结必须通过杀人来化解,毕竟让一个骄傲的王跪下忏悔,这本身就是绝无可能的事。

东方鸣沉默一会儿,方想说话,朱变却是摸着他的头说道,“你还小,不该干预的事情不要干预进来,最好什么也别问,因为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

“不!”东方鸣忽然驻步,说道,“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但有一点,我不想高流和姚叔叔有危险,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安全,我现在就会让你们的计划彻底泡汤!”

“你这么有能耐吗?”朱变捏了捏东方鸣的鼻子,“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