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弃家投海
东海。
不觉傍晚,天边的云霞倒映汪洋,天水一色,满目华彩,如梦如幻。
朱瞳靠着东方鸣的背,甜甜地小憩着,是时揉眼醒来,伸了个懒腰,不意眼前一亮,抚掌惊叹,诸如“好美呀”,“真好看”之类的词汇连绵不绝。
东方鸣倍感聒噪,遂放下书,眺一眺长天,瞰一瞰下方。
忽见洋流中,有一艘船孤帆远影,不免伤叹,“值此汪洋大海中,那船看起来也不小,却如同零叶落水,着实可怜……”
声音落去,朱瞳低头一看,直教一双浅红色的眸子惊诧连连,“那船好像破了,要沉了!”
飙妹飞得太高,东方鸣看不清楚,以为朱瞳又有什么坏心思,不禁回眸白了一眼,“谁人远航不检修?好端端的船,怎会破?怎会沉?你要有何想法不妨明说,何必搬弄小心思?”
“你不信?”朱瞳脸上的小酒窝立马消失了,板住面孔,“那船是好是坏,你看不明白,也不怪你眼瞎,只能说我比你有眼力。”
“眼力?”东方鸣将信将疑,“你眼睛确实与众不同,可我的眼神不比你差,你能看见的,我未必看不见!”
“你和我比?”朱曈傲声道,“我可是练得一双‘重瞳眼’,但凡开目,十里方圆尽收眼底,无论昼夜。某些事情,可以蒙蔽你的眼睛,但绝对蒙蔽不了我的眼睛!”
东方鸣笑了笑,“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去关心,就算那船真破了,与我何干?我们不是要去蓬莱湾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啊,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慈悲心都没有。”朱瞳怒道,“我问你,那船要是破了,那么船上的人岂能在这茫茫大海中逃生?你说这句话,与那冷血无情的禽兽何异?”
“我……”东方鸣犹豫少时,喟然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去看看?”
“那得看飙妹!”
是啊,这飙妹并不听话,连东方鸣的话也不听,朱瞳托腮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不由得说道,“那就让那些人死吧,我们全当没有看见好了,可惜啊,可惜这世上又多了一群孤魂野鬼……”
飙妹伴过东方弘,自不是那种冷漠无情之鸟,它或许动了恻隐之心,遂巨翼一摆,朝那下方的船儿飞去。
那船颇大,确实受创严重,一船人修补无望,有能力逃命的,早已弃船而逃,惟剩下三名瘦弱的老船夫坐船等死。
觌有一只巨鸟扑下,那三名老船夫以为是奇灵捕食,吓得连滚带爬,意欲跳海而逃。
“慢着!别跳!”朱瞳看得远,人未至,声已出。
三名老船夫貌似听见人声,不住张望飙妹,才发现鸟背上骑着两个小孩儿。由于较远,看得不是很清,却见那鸟的体型颇大,不禁喜极而泣。
此时的船快要沉了,当中年纪最大的独眼老汉将头一甩,悲道,“呵,我觉得那鸟背上还能坐一人,我就算了,你们谁想活命,不妨求那两个娃娃吧!”
余下的两名老船夫,也已五十多岁,其中有一个面善者,斩钉截铁,“让哑巴活吧,今趟没有收获,我回去也是死!”
哑巴听了,咿咿呀呀地摆着手,显然不太愿意。
独眼老汉见状,喝道,“时间不多,就此决定,刘哑巴,你回去之后,万望照料我那可怜的孙女,过几年,给你孙儿当媳妇吧!”
“呃,唔,呃……”哑巴眼含泪珠,仍是摆着手。
面善者似乎想起了绝望的心事,轻轻摇首后,直接跳下大海;独眼老汉见此,也是悲壮地咬牙,继而投下大海捐了身。
徒留哑巴扶着船帮,悲恸地凝视着下方海水,且不断地发出泣声。
东方鸣和朱瞳赶至,飙妹绕船掠水一圈,见有一群鲨鱼争相啃食,才知那两名老船夫已然命丧鲨口。
凄惨之状,令朱瞳双眼朦胧,她猛地捶了东方鸣一拳,“要不是你耽搁,他们也不会死!”
东方鸣满脸怆色,见船上还有一名老船夫,却不及自责,忽对飙妹叫道,“快去船上救人,船要沉了!”
飙妹如言,掠过甲板时,将那老船夫衔起,随之扭头甩到背上,紧接着继续向东而飞。
可惜刘哑巴不会说话,至于此行发生了何事,无从得知。但过了几刻,朱瞳抹平悲色后,问那刘哑巴识字否?见其将头一点,她便从岁囊里取出笔墨,这才解开了不少谜团。
朱瞳先问的是,“那两名老船夫为何跳船?”
刘哑巴写得是,“为了把生还的机会让给他。”
朱瞳又问,“何谓生还的机会?”
刘哑巴写道,“简老汉和罗老汉看出鸟背上只能再添一人,故而如此。”
朱瞳不禁动容,叹声道,“他们也太傻了,岂不知除了鹏鸟之外,我另有飞行符啊,这又何必呢?”
刘哑巴抹掉眼泪,写道,“飞行符着实贵重,若有那东西,我们也不用为了银子出海,他们背了一身债,这趟空着手回去,亦要被债主逼迫,生不如死。”
后来逐一问明,原来受困的三名老船夫都是蓬莱湾竹鱼岛的著民,祖上本是大羲国子民,后因战乱飘洋至此,前死后继两百余年,生活安逸淳朴。
不久以前,岛上突发瘟疫,恰好有名炼士有方对症,但要价十分昂贵,岛民负担不起,染病者为了不累及家人,多半弃家投海。
那名炼士名叫鹿福,是三十多年前从那汉州漂洋过海来此,周遭都有善名,尊为“鹿大仙”。或见死伤太多,于心不忍,便布施善心,让众多岛民先行拿药,以后再行偿还。
鹿大仙所开的药方,全都取自上等的药材,很多人服下药方,祛了病,保了命,却也欠下了债。
岛民咸闻,鹿大仙为了救人,不但倾尽家财,而且还在大洋彼岸赊了巨账,如今到了还账期限,要是填不了账目,那么他远在汉州的那些家眷必遭殃及。
所谓铭恩图报,岛民们知其难处,便自发还银,没钱的,全都想办法去凑,凑不齐的,无不愧颜。
有人看不下去了,以为赖账,为使鹿大仙的家眷无虞,便有一帮炼士主动替那鹿大仙讨债,很多负债者都被打死。
这事儿,没人去怪鹿大仙,大部分人反求诸己,是该还清债务才是。简老汉和罗老汉被那些讨债者暴打一顿,亦是毫无怨言,日前寻得刘瞎子,三人一合计,遂跟着一帮炼士出了远海。
都说东海某处,有条“无底沟”,又唤“冥渊”,岛上炼士们去那捕鱼,每每都能收获大量魄璘,盛传一劳逸三年之说。
但极其危险,随船之人,无不是九死一生。
好处是,只要同往一次,于船上打个下手,便能得到一百两银子。
刘哑巴等三人都是凡子,正是为了还清鹿大仙的债,才被迫登上了捕鱼船。
本来今趟确实发往冥渊,孰料船主说,那汉州有一桩更大的买卖,与其奔向冥渊,不如开往汉州。
出船都是为了钱,去哪也都一样,船主本与一帮炼士说定此事,谁知途中,几个船员得知汉州那边更危险,便打破之前的约定,意欲加价。船主不从,而后发生了争执。斗不多时,船被损坏,又修不得,只能弃船而逃。
刘哑巴等人不是炼士,又无什么符箓,此外这三个人都已年迈,那些能够兼顾旁人的炼士,携了年轻的船员走了,只剩下他们三个老家伙困步海上,亦是无奈之举。
写出一番经过,刘哑巴回望两名同伴的葬身之处,流下了悲凉的眼泪,又见东方鸣和朱瞳都是孩子,又执笔写道,“你们父母呢?前方有奇灵出没,务必小心。”
朱瞳见字,惑问道,“蓬莱确实有奇灵,但都是水中生物,我们飞在天上,有何顾虑?”
东方鸣听此,讶然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水中奇灵,不知是何模样?”
刘哑巴摇摇头,连忙写道,“大概半年前,这里来了不少外来炼士,他们各带了一头虎头鹰,终日聚集在蓬莱湾一带捞鱼而食,时而以人填腹,必须谨慎。”
“虎头鹰?”朱瞳眉头一蹙,“这不是赢州炼士的坐骑吗?那赢州炼士来此做甚?难道他们也做起了走私生意?”
东方鸣若有所思,许是连想到了什么,倒也没有过多猜测。
海上的夜空,是很寒冷的,而飙妹飞得又很快,刺骨的寒意让刘哑巴直哆嗦。
东方鸣和朱瞳已被漫天的星辰以及斑斓的海水
所吸引,要不是刘哑巴连打几个喷嚏,他们自是不会意识到这些。
当然了,炼士身具玄气,御寒降暑操控自如,有时确实少了很多凡子的忧愁,东方鸣撑大玄盾,让刘瞎子躲了进去。
这小小的举动,不说刘瞎子是何感想,单说东方鸣自己,竟是心里一暖。
很不可思议,原来关怀他人,还可以愉悦本心。这一刻,他仿佛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那么喜欢忧国忧民。
回忆半仙居,后来之所以穷困潦倒,便是父亲广施钱财惹的祸,要是留有巨额家资,那么高管家他们也不至于贩桃谋生。
说实话,他以前有点怨恨父亲,但真正理解了一件事情后,这种怨恨就变得可耻,有点让人不知所谓。
东方鸣发觉刘瞎子已在玄盾里睡着了,便冲朱瞳淡声问道,“你父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瞳反问道。
“随便问问。”东方鸣撇撇嘴。
“我父王嘛……”朱瞳看着天上星辰,笑道,“唉,我也说不好,我总觉得父王有点憨,有点木讷,尤其是在我母后面前。”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王?”东方鸣皱眉道,“他可是汉王,一州之主!”
“可我觉着是这样啊!”朱瞳白去一眼,“明明是你问的我,要是骗你的话,你又要骂我了!”
“哪有人说自己父亲是傻瓜的啊!”
“谁说我父王是傻瓜?”
“你自己说的!”
“你才是傻瓜!”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了吗?”
“说了!”
“说了就说了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