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珲丶

第35章 自相矛盾

游灵谷。

高流站在望楼盝顶上有一会儿了,他负手踱步的身子像是在等待什么。望楼颇高,眺望谷口没有任何问题,他的眼睛也在注视着那个方向。

这座望楼昨日又被修缮一遍,又是达湿陟安排的,而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古老建筑,偶有几个鬼老在此聚头,倒是很有必要修补一顿。虽说扶蝗已经决定更换据点,但达湿陟算算还有一些日子要等,不知闲的发慌还是怎么的,见那盝顶破了一个洞,又见不少横柱都已虫蛀发朽,就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好听说迷林有位巧匠,便召来看看,此楼有无补救的希望。

原计划简单地修葺一下足矣,如今盝顶修好了,横柱以及其它木制门窗、家具雕塑也已重新上了漆,有如改头换面一般。但那巧匠最后是连爬带滚地跑回迷林,只因说了句,“腐朽的东西没法得到新生,只能通过剔补、墩接等等方法使其坚固,不过始终无法避免崩坏的发生。”

达湿陟以为此言另有所指,顿时怒色毕露,一张马脸拉得比本来面目更长。

他近来无事可干,本想去鎏州协助英邪,可鬼老没有表态,事前见到高流,得知鬼老又把翼州方面的事务全权委任于高流,心里早已不甚如意;那巧匠事后说什么腐朽,说什么新生,好比在说赶尸派的过往,后面又说什么无法避免崩坏的结果。

一番言论,太不吉利!

高流陪着达湿陟验收望楼,见那马脸鬼使不悦,便对巧匠说,“你还不带着他们赶紧跑……”

达湿陟走了没一会儿,东方鸣进了谷,是从短松冈那边归来。

他今日又跟黑狐和瞎子进行了一场实战训练,而归来的时间相对较晚。的确,原本早该提前逃走隔日再会,都怪那两个毛贼出言不逊,进而逼得东方鸣恋战。

而东方鸣呢,是带着决出胜负的心情留下的,于是一枚一枚的流刃不断射出。

又或是听了罗獾之言,很想试试流刃的实战威力。

孰料,一枚枚流刃简直屁都不是,虽击中双贼的玄盾,却如镔铁生钝没有锋芒,当然,也就不像罗獾所描述的那样厉害。

东方鸣是带着沮丧回来的,心情跌落谷底。

“流刃到底是谁创的?”东方鸣跳上望楼的盝顶没去多时,就开始求解心中疑惑,“还有,流刃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他盘膝在盝顶边缘,见高流露着笑容迟迟不说话,便托着腮,侧头质问道,“你笑什么?说话啊。”

高流坐下,靠向旁边的鸱尾,眼睛盯着谷中的一簇花丛,说道,“流刃是帝师华赣所创,至于厉不厉害,我记得你爹曾说,流刃的威力,足以击穿玄机城龙昊尊者的玄盾。”

东方鸣更加疑惑,“龙昊尊者的玄盾?”

高流点点头,“龙昊尊者也是一位全真,极擅防御,他的玄盾坚不可摧。”

东方鸣眉头一凛,“罗獾说过,流刃无坚不摧,试问一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岂不矛盾?”

高流呵呵地笑,“所以华赣先生和龙昊尊者相遇之后都想求证,而后也得出了答案。没错,你舅舅说得对。当时龙昊尊者的玄盾没能抵挡流刃一击,也就一击而已,他便就此负伤,所以事实证明,流刃的确无坚不摧。”

说完,看向东方鸣,“你呢,对这门玄功确实比我有悟性,只是你所使出的流刃,并不能称之为流刃,就连我使出的,也不是真正的流刃。”

“唉,你呀你!”东方鸣白去一眼,“既然不是流刃,你干嘛取这名字?张冠李戴,似是而非,你就喜欢装神弄鬼!”

“你这些成语用得不错,但我教你的,确实是流刃,而你使出的,却不是流刃。”高流苦笑连连,“任何玄功秘法都是智慧的结晶,它们虽然相通,却有自己的特点。任何炼士,都不可能照搬创始者的功法,顶多是接近,又或者说,是在接近中超越。想要趋于接近,并超越其威力,这等于是借用前人之力而作出的创新,实则就是新的功法。倘要达到这种创新,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所以一个炼士,只要专注一两门玄功足矣,否则就会滥而不精。”

发出一声轻叹后,他又继续说道,“我一开始是想学流刃来着,也努力了很久,甚至加入了新的见解融合其中

,可后来发现自己对于这门玄功还是无法掌握,末了只能放弃。厉害的玄功和秘法有很多,适合自己的却很少,流刃入门简单,它也只是你目前所能练习的入门玄功。而你将来能不能继续深造,这还要看你和这门玄功的缘分,但是照此看来,你虽可以融合三色玄劲使出流刃,但和真正的流刃比较起来,仍是两码事。”

“那就是说,这门玄功真的很厉害?”东方鸣笑问道。

“华赣,号帝师,先杀鎏王,后伤龙昊。”高流肃目过去,说道,“当年华老魔逼得玄机城城主古荘亲自出面,另外加上九州九王,最终也没能将他擒住,估计你爹在他面前也要打个冷颤,你不妨仔细想想,他的玄功能不厉害吗?”

“不可能!”东方鸣拳头一攥,“我爹可是半仙,怎会怕他?”

“这……”高流摇头轻笑,“那华赣先生,跟你爹压根就不是一个时期的人,他们相差好几旬,他是你爹的前辈,而你爹驰骋九州时,华赣先生早已销声匿迹结束了辉煌。”

“他死了?”东方鸣笑道,“他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了他?”

“你这么高兴干嘛?”高流疑问道。

“杀鎏王,伤龙昊尊者,这种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难道不该笑吗?”东方鸣回答道。

“是,但你爹要是听你这么说,应该不会高兴……”高流若有所思。

实际上,有关于华赣的传闻也不少,但是风口不一,有人景仰,有人唾弃:唾弃之凭据,诚如东方鸣所说;而景仰之根据,非一般全真所能并列,其弟子德才双兼,诸贤福泽八方黎民,于是做师父的,光以树荫之功,尊他为九州帝师,那决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华赣的德行好坏,高流不在意,倒是对他的功法情有独钟,譬如以前颇爱流刃,而后则就想到了“虫鸣螽跃”。

是的,扶蝗之前所提到的《虫鸣螽跃》,其实是一门秘法,扶蝗为何对此感兴趣,推敲名字,大抵是操控虫子的傀儡之术吧。——且不说该秘法如何,却是华赣先生所创,也是他那庞大的“功法池”中最得意的一门玄功。

却说,修炼者兼修的功法,一般只有三四门,而兼之五六门已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华赣先生所精通的功法加起来,将近十几门。

如此庞大的功法储备,势必都没有很高的造诣,然而华赣先生的功法,不是威力超凡,便是化腐成奇,同位者无不佩服。

不说别人,东方弘就对华赣以“先生”相称,而不是旁人嘴里的“华老魔”,但凡提及华赣的名字,东方弘则就化身为他的“小迷弟”。

高流清楚地记得,曾几何时,他的师父不止一次地感慨此生未蒙华赣先生之面而不爽,听说帝师已矣,就时常拜读遗传闲暇钻研。

说到这个,东方弘会的功法也很多,惟独精通之技很少,而拜读旁人的功法,也不是为了学,旨在熟悉了解。

东方弘除了是炼士之外,也是兵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钻研别人的上乘功法,往往可以占据不败之地。因此老苟门中,才会有那么多的功法典籍。

扶蝗托高流帮忙寻找《虫鸣螽跃》,估计早就知道东方弘有此癖好,而老苟门到底有没有那本秘籍,高流尚不清楚,但鉴于师父的独特习性,以及对帝师的瞻仰程度,如若《虫鸣螽跃》没有收藏在老苟门中,恐怕说不过去。

想罢,高流和东方鸣讲述起了华赣先生的事迹,而那小主得知父亲如此崇拜华赣,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比父亲更加了不起的人。

“华赣先生……”东方鸣沉吟少时,不禁侧眸笑道,“你方才说,要是有了什么真文就能破衰,到底什么意思?你真想破衰?”

“破衰不是儿戏,现在遇到了阻力,这不是我能强行左右的事情,我也是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也好牢牢抓住。”高流微微叹息。

“什么阻力?等机会?你不是很会创造机会吗?”东方鸣像在拷问。

高流只好一一解答,最后点明,——喰魂鬼老正在寻找《虫鸣螽跃》之真文。

这句话值得推敲。

……

东方鸣原住蛇窟,自受伤后,就把老苟门挂在慕容酒的房内暂住。

还未到酉时,绮罗天的那帮小厮们还在忙碌,有些人倒是早已完工,正在检查有无遗漏。

东方鸣牢牢记着《虫鸣螽跃》一事回到了绮罗天,正向钟楼大步而去。

尽管高流没有叫他寻找此撰,但滑不溜秋的高流说出这番话,若是听不懂就很奇怪。

当然,倘若真能找到那本秘籍,那确实能和喰魂鬼老换取几株药植帮助高流破衰。

想到高流一路走来,为了半仙居鞠躬尽瘁,虽说过去确实把半仙居的财物典当无几,却也背负家贼的污名弄得自己臭名远扬,即便前面有错,倒已得到惩戒,而余下的功劳,光是东方氏没落之后不离左右,其忠心可昭日月,忆则涕零,如今停驻九混巨持边缘仍未破衰,也都是半仙居所累。

东方鸣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帮助高流破衰。

一路走得正急,忽见药田里闪出一个脚步更急的人影,那人远看一副急吼吼想要打人的样子。

东方鸣瞅去一眼,方知是阿答,而这个小厮以前很和善,如今的态度变了个样,不正眼瞧去,很难笃定就是他。

但一个人的性情为何发生了有别天壤的变化?东方鸣尚在疑惑,却听阿答一边喋喋嘟嘟,一边大步走来,他说的话乱七八糟,那是远也听不清,近也听不明,不是声音小,而是说得急。

不过,阿答在说什么,东方鸣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忽然联想到之前偷偷在药田中汲取玄气一事,倘把此事带入梳理,那么阿答的意思,——莫非是说药田里的药植发生了异变,——绮罗鬼老正为此恼怒!

恍然明白后,东方鸣登时脱口一声,“不是我干的!”

这个回答令阿答色目以对,后背发凉,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说得急,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然而东方鸣一听就懂,且神色张皇,——恁谁见了都知道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阿答开始后悔,后悔结识这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东方鸣,转瞬,豆大的眼睛幡然一睁,“你,你胆子忒大!我差点被你害死!回头绮罗鬼老向你问罪,你可千万别提我!以后我们各走各的,我才不想被你连累!”

东方鸣惊悚、哑然,看着阿答甩手就走,魂也跟着他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