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网开一面
却不管旁人如何看,用座山膘的话说,燃灯鬼老就是个大好人,是个心怀慈悲的活菩萨。
那日橧巢中,座山膘刚被几名鬼奴扔进去,就看见五色凰火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过不多时,矛一般锋利的喙就朝着他的脑袋啄去,他下意识地祭出玄盾,在巢里滚来滚去,然而他的玄盾却被五色凰尖锐的喙轻易击穿,并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很快,他就被五色凰衔在嘴里,以为就要被那只浑身长满鲜红色羽毛的大鸟吞进肚子,幸亏他的身材够大,五色凰昂起头吞了好几次也没吞下。
但座山膘知道,他迟早都要被五色凰吞进肚子,于是声泪俱下,哀嚎不止。
就在这时,座山膘仿佛听到了人间最美妙的声音,只听燃灯说道,“这胖子有点用,可以留着,不妨换个容易下咽的人!”
几名鬼奴也觉得座山膘太油腻,要是五色凰吃进肚子,恐怕就得拉肚子。
而后,座山膘就被换下,被燃灯任命为鬼奴,于叶棠天里当差。
见有新同僚来了,几个鬼奴提心吊胆起来,因为座山膘站着都能睡觉。叶棠天很早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若直曹者失职,同班者都要遭受连坐之罪。座山膘左看右看都是一个夯货,跟此人同班直曹,不免人心惶惶。
未几,又有一个“很大只”的夯货来了,没几日,那几个同班者愈发人人自危起来,——每每听到鼾声,鬼奴们扭头一看:两个“山人”不光站着,竟还睁着眼。
“动了,刚才好像又动了!”巴都昏昏欲睡的眼皮振作起来,瞳孔跟着放大,然后指着十步开外的铁链大声道,“你们看见了吗?”
“别出声,睡你的觉!”一名鬼奴呵斥一声,然后仰望头顶上的叶丛,“这会儿应该饿了吧?”
“胡班头,要不要通知塔里?”座山膘恭敬地询问一声,随后又道,“马虎不得,就算不是,也能心安不是?”
胡班头没有多少头发,光秃秃的头,则用一块白布包裹着,很像毡帽,相熟的人,活着其他鬼使,都叫他胡秃。
这人不高,矮壮的身体不及座山膘的腰间,巴都刚来时,觉得胡班头光秃秃的脑瓜很可爱,就在他的头上摸了两下。这举动把座山膘吓坏了,恁是二话没说,直接朝着巴都肥胖的脸上抡出一拳。
巴都揉着脸,莫名其妙,直到后来,他看见凤台上的鬼奴都对胡班头唯唯诺诺之后,他才明白座山膘的那一拳实是“救命之拳”。
胡班头好像是个任人唯亲的人,手底下的鬼奴和他长得差不多,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鬼奴听到他的命令,就往地宫里传达消息,那背影分明就是胡班头的“分身”。
没多久,地宫枣红色的大门豁然敞开,里面走出两名身着雷道服饰的大汉,紧接着又有两名大汉押解着两个满脸惊悚的囚徒相继走出。雷道的人全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押囚的两名大汉手里握着皮鞭,从囚徒身上的那些血痕中可以看出,那都是鞭笞所致。
两个囚徒没有穿囚衣,穿着短松冈和乞颜部的服饰,不管他们从前是何身份,现在无精打采,满脸泪水,手脚皆被捆,嘴里还塞了封布,但凡走慢了,一记鞭子就“啪”地一声挥出响声,仿佛空气都被抽断了也似。
雷道的人很傲慢,胡班头每每上前拱手,这群人的眼睛往上一瞟,理也不理。现在也一样,只见他们大摇大摆地路过胡班头,直接一个纵身,就带着两个梨花带雨的囚徒跳上了高枝,眨眼就没入叶丛中消失不见。
“妈的。”胡班头啐了一口吐沫,望着头顶上的叶丛,“过不了多久,我看你们雷道怎么死!”
“胡老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名鬼奴走上前轻声道,“他们大首领想要魔婴丹,岂不知,他自己就是魔婴丹。”
胡班头听见此话,露出冷笑,“狩猎行动一旦开始,有哪个象翥能逃?”
巴都耳朵动了动,惑问道,“胡班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行动?”
胡班头闻言,神色一慌,而后大喝一声,“肥猪!干你何事?站好!”
巴都缩回岗位,不一会看到胡班头走进地宫,才咕哝一句,“小人得志!”
“小胖,你少说一句!”座山膘警告一声,
便昂着头,疑色道,“自飙妹来了以后,这进食的信号愈发不见准了,往日稍稍颤个那么一下,准是饿了,现在就算颤个不停,也不见得是饿了,真怪!”
几个鬼奴听了,纷纷仰视头顶,似乎也充满着好奇。
巴都跟着抬起头,此时想起了橧巢,想到之前被人扔进那个巨大无比的大鸟窝,现在的魂儿仿佛还在头顶上飘着。
“唉。”他突然望向座山膘,露出憎恨的眼神,“我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那日你就不拦着?要不是肖潇及时赶到,我恐怕都已成了粪便,怎没把你先给喂了?”
座山膘回想起当日情形,不由得脖子一缩,“别提了,你看我身上的伤,还不够惨吗?都说了,幸亏那鸟不甚大,恁是下不去嘴,要是五色螭,只要一口下去,我早没了……”
说着,他顿了少时,疑色道,“肖潇呢?还有,我们到底是跟他走,还是继续……”
“你傻吗?你要是活腻了,你就呆着吧,他要是能带我走,我以后管他叫爷爷都行!”巴都说完,脸上满是愧色,“此前就该听他一声劝,这赶尸派,哎……”
……
阿母山麓下。
燃灯已将棺椁收起,肖潇靠在一株海棠树下,情绪稍微有点缓和,那沾着泪水的睫毛轻轻眨着,开始思考燃灯所说的一切。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人间就是这么回事……”燃灯笑叹一番,转眼望向肖潇,“如何,是否愿赌服输?”
肖潇不答,鼻子时不时抽泣。他并不爱赌,却也知道愿赌就要服输。只是赶尸派恶贯满盈,其中淫党最甚,无不是人人唾弃的恶鬼,倘要投师燃灯,等同堕落,又岂会甘心沦为禽兽的爪牙?
“怎么不说话?你想食言?”燃灯瞥去目光。
“我哥已死,亦不会复生。即便你拿他的尸体对我要挟,我也不会低头。”肖潇擦擦眼泪,旋即攥紧拳头,咬牙道,“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我虽不是踏云卫,却也想留下名节!”
“名节是何物?”燃灯苦笑道,“名节是可以掌握生死?还是可以与天对抗?人间最卑贱的,便数名节这东西。鬼婴就是被这东西所累,才迟迟没有跻身迦罗。”
说完,他不由得嗤之以鼻,转眼则又说道,“看来,你我的这场赌局没有任何意义,本老一开始就没有当真,本老并非想杀你,所以你可以离去,也可以带走巴都和座山膘。”
“什么?”肖潇难以置信,“你有这么好心?”
“好心说不上,歹意倒也没有,你对本老来说,只是有一点兴趣,或许你和壬魈一样,都具有某种让人喜欢的天赋。”燃灯不屑道,“无所谓,本老的玄盏文武火已经大成,已不需要火炎焱。”
“什么意思?”肖潇疑声道,“什么火炎焱?”
“你既然不愿拜师,就没必要向你解释。”燃灯摇摇头,笑道,“你今天想要走,本老可以让你大摇大摆地走,但今日的人情,你要记住,若本老今后有事要你帮忙,你就不能推诿。”
“什么忙?”肖潇决然道,“我才不会帮你忙!”
“不。”燃灯笑道,“本老今日能让你哭泣,来日一样可以,而且本老向你保证,来日本老一旦让你流泪,就一定会让你比现在还要悲怆。”
“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么?”肖潇攥紧了拳头,“你为何不说?”
“以后再说。”燃灯收收宽大的衣袂,“也许根本用不着你,用不着的话,权当念在壬魈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毕竟你又不是本老非杀不可的人,又何必滥造杀业?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