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珲丶

第120章 痛痛快快

钟华正思中,忽然听到禹治传来急飐飐的话语声。

他肃神静听,却听禹治玄音道,“右城辅,今日若是姑息魔道,玄机城的地位注定不保,你我两位城辅既然来了,就决不容鬼婴和苗绮罗轻易走脱。本尊已和燃灯决计合力,等下我会奋力诛杀苗绮罗,成与不成,你都要利用瞳术配合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困住鬼婴,为我和燃灯创造一击突袭的机会!”

钟华一听,大惊失色,登时玄音道,“此等大事,何不早说?不行!这计划一旦有失,鬼婴必然反扑,到时候悔时晚矣!”

禹治玄音道,“能否降魔,在此一举!而今节党的势力已然渗透九州各郡,你不妨睁大眼睛看看扶蝗率领的教众都是哪方人物!赶尸派不灭,我玄机城必被取而代之!我玄机城手握亿万生灵的命数,岂能随意拱手?勿要优柔寡断!”

申钰眼见右城辅愁云满布,不禁疑道,“右城辅,你怎么了?”

钟华醒转,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看见右城辅的脸色沉郁起来,申钰不用多想,已经猜到他和左城辅之间有所交流,或许这位右城辅又要受到左城辅的挑唆而违背本心。

难道今日真要与九元全真见个真章不成?

申钰不住地沉吟:虽说九元全真乃人间之最,但两位城辅身经百战,何尝没有胜算?若右城辅的瞳术能将鬼婴禁锢一个弹指,那么配合禹治的杀招,便足有能力杀死鬼婴。

想不多时,她的眉头紧锁起来:一方面,她不想两位城辅有何不测;另一方面,她又不想与大羲国的长公主为敌。

却看右城辅闪身跳走,身影顿时无察,申钰忽而把目光挪向正在厮杀的苗绮罗和禹治。

这二人的战斗难解难分,扣人心弦,观战者无不绷紧神经。

在明珠看来,左城辅的实力毋容置疑,眼见苗绮罗占不得一丝便宜,她其实早想利用幻术及时制止。

奈何,苗绮罗铁了心地要杀禹治,期间已多次利用传音对明珠发出不要干预的警告。

这还是苗绮罗第一次利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冒犯这位神尊大人,彷若所有的理智已经沦丧。

明珠无力苛责苗绮罗,满目间自怨自艾,怅叹苗绮罗之如此,也是想为颛觋报仇罢了。

只不过,全真之间的对决,失一发而殆全身,亟需冷静应对,以苗绮罗现在的状态,久战下去必定败北。

虽说眼下理应制止苗绮罗才是,但真要这么做了,反而会让苗绮罗心里的怨气越积越深。

明珠扪心自问,此生亏欠苗绮罗太多太多,如今自己不久于人世,看不到苗绮罗痛痛快快,自己亦不能痛痛快快,只有看她打够开心,自己长辞才能无憾。

奈何,又想那禹治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纵是九元全真,恐怕也有一个防不胜防的时候,要是没能护好苗绮罗,闹出一个意外发生,自己就不是带憾离开,而是哭着离开了。

思绪及此,明珠的双拳微微摩挲着,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恰好,是时潜意识里微观到暗处有一道十杀法阵撒了出来,使得她的心里冷飕飕地一凛。

那十杀法阵于她而言不足道哉,然布下此阵的人必是虚耗,那厮敢在此时布下十杀法阵,其意图昭然若揭,恐怕是与背后的主子联起手来要杀人了。

明珠暗忖,那狂橹化雄后,节党与淫党又是水火不容,燃灯先前与苗绮罗简单交了一次手,便就遁迹潜形,本以为再也不敢露面,如今十杀法阵遽现,表明燃灯就在附近。

诡异的是,明珠微观几次,却无法捕捉到燃灯的一丝气息。

要知道,以她的修为,就算是一位巅峰全真,也无法在她的洞察范围隐藏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或许燃灯根本不在王宫之内,可燃灯处处示弱,其修为到底如何,除了燃灯本尊之外,谁也捉摸不透。

燃灯当年既有能力杀死旱魃,杀死颛觋,若再小觑燃灯,兴许苗绮罗也要命丧燃灯之手。

明刀明枪,明珠可以保证苗绮罗不丢一根头发,然而暗箭最难防,一旦暗箭齐射,八成连她这个九元全真也要遭中。

颛觋的死,已成了她一生的悔恨,同样的事情,

她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思前想后,明珠终于按捺不住担忧,便向苗绮罗玄音道,“绮罗,你不妨想想,几年前古荘在场,那禹治也不敢和你动手,今日不惧你分毫,恐是圈套,你快冷静下来!万一他和燃灯勾结,这一暗一明联手害你,我也无法及时救你的啊!”

半空中,苗绮罗听了此话,盛怒的容颜为之一凛,但他丝毫没有停手,仍是操纵四具全真尸奴围杀禹治。

这四具尸奴确实霸道,禹治玄盾护身,只顾抵挡攻势,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禹治是何实力,明珠早已摸清,见到这般情况,心里更是担忧,便又玄音道,“尸奴终归是尸奴,就算你的控尸造诣入了臻境,岂能发挥它们生前的实力?当年祖顿以九具尸奴对战禹治,也很难占得上风,此时你以四具尸奴应战,他怎会落入下风?这绝对是个圈套,你若再不醒悟,吃亏的终将是你。”

是啊,祖顿的尸奴均为全真者的尸身!

凌步在半空的苗绮罗似有一丝理智入脑,忽而眺望四周,发现满目废墟的王宫已经人影稀稀,但就在几百步外,扶蝗却与殷鸦、候白打得昏天黑地。

再看他们几人的下方,那个虚耗鬼老却是置若罔闻,而他双手结印的动作,分明是在连接法眼。

那三个淫党狗子没那么大的胆量公然现身,更别说公然跟那小蝗子动手。

苗绮罗想罢,像是看清了所有眉目,于是一双绿瞳火辣辣地瞠向禹治,大喝道,“你莫非又与燃灯勾结在了一起?他人呢?那个长须死老狗人在哪里?”

禹治见四具尸奴停了手,凌空笑道,“是啊,他人呢?那长须老鬼说要暗助本尊杀你,却迟迟不露身影,本尊也为此感到疑惑。”

未等苗绮罗说话,明珠一听此话,大怒道,“有本尊在此,谁敢伤害魔医?禹治,你当年背信弃义,本尊已有杀你之心!本尊恪守誓言,才会对你一忍再忍,你要胆敢再使诡计,本尊捏碎誓言的时候,就是你的狗头被捏碎的时候!你要有点觉悟,此时应当滚回玄机城潜首不出静思己过!”

声音振振,惊得禹治毛骨悚然,不禁退后两步,少时回道,“不是我不肯走,只是魔医咄咄逼人罢了。”说罢,拱手道,“长公主殿下,你乃我大师兄之女,若心系万民,匡扶正道,我玄机城自然不会与你们赶尸派为敌……”

“无耻!”苗绮罗觉得这句话是在自抬辈份,没等禹治的话说完,她觉得禹治的背后无眼,倒是个偷袭的好机会,便急忙驱使四具尸奴从后偷袭禹治。

全真者察觉敏锐,禹治发觉异动,转身就被吓了一个踉跄。

那四具尸奴的攻势太快了,尽管他是一位巅峰全真,也无法闪身躲避,只能看着四具尸奴推着璀璨的法象无情地吞噬自己。

观战的申钰见此一幕,忙不迭大喝,“左城辅!”

声音未散,明珠便看到禹治消失在了万丈光芒之中,她先是一惊,而后放松了身体,像有一桩夙愿了却也似。

老东西站在土屿上俯瞰至此,见那禹治已被无数息遮天劲吞噬,顿时流露出惋惜之色。

当然了,人乃凡胎肉长,受此一击,必然万劫不复。

若说手刃了仇敌,自是如释重负,然而苗绮罗见此,竟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目光呆滞,一双绿瞳仿佛坠入了无边深渊,显得无比空洞。

待四具尸奴的身影从散去的光芒中再度现身,四道玄盾的中间,竟还有一道宛若炙光的玄盾。

又待那玄盾的炙光变淡后,明珠才意识到禹治并未死去,她蓦然抬望天空,猛然看见一双双巨眼密密麻麻,无不盯着苗绮罗的方位眨眼。

显然,这是钟华的瞳术。

当然,那屹立在半空之上的苗绮罗,其呈现出来的神色,也符合处于虚幻之中的状态。

原来,她并非先知先觉地料到了禹治没死,而是已然致幻。

眼见形势不妙,明珠纵然一跃,瞬间出现在苗绮罗的身边,随之撑起玄盾,将其包裹在里面。

再微观钟华的踪影,明珠根本锁定不到此人的准确方位,此人仿佛成了冥冥之中的神灵无处不在,乃致明珠再次领略到了重瞳眼的诡异与可怕。

若真说害怕,却辱没了九元全真

的威名。

明珠仰望着天空上的巨眼,呵呵笑道,“右城辅,何故在本尊面前卖弄幻术?你当真以为本尊还会像当年那样置若罔闻?本尊劝你还是解了幻术,要是苗绮罗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玄机城便没有一人无辜,全都要给她陪葬。”

闻声,八方传来钟华的声音,“说到幻术,钟某怎敢班门弄斧?钟某只是想让魔医冷静冷静而已,试问解了幻术,长公主能否安抚住魔医?”

明珠侧眼看向苗绮罗,无奈地摇头一叹,又把目光看向扶蝗那边。

见扶蝗仪态尽失,正与殷鸦、候白打得气喘吁吁,她顿时愠火翻腾,“小蝗子真是大胆,竟动用了那门邪法!若再这样久战下去,我又要以血喂他!今日真该走了!”

而后便对钟华说道,“也好,趁魔医还未醒转,尔等速速退去。”

钟华微微点头,其实他在得知狂橹化雄之后,已把节党和淫党视为强弩之末,他当然乐意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退走,也正符合他的心意。

但是,禹治却在此间利用玄音对他传声道,“至于如何行事,难道你真要听那鬼婴的吩咐?不过嘛,倒是可以佯退,回头你再出其不意,利用瞳术困住鬼婴,到时候本尊自有办法灭了她。”

钟华没有应声,忽察虚耗鬼老的十杀法阵已经启动,微微沉吟之后,玄音道,“迈出这一步,若不成功,你我不仅要命丧于此,甚至还要害死诸位同仁,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

禹治玄音道,“难道为了地渊觽和《大修真》,不值得冒险一试?”

地渊觽和《大修真》,曾让古城主日思夜想,直到两样至宝音讯全无之后,这才逐渐忘记了此事。

而今两样至宝在这个节骨眼有了眉目,使得钟华陷入怀疑,他听说是燃灯透露出来的消息,更是质疑连连。

但不得不说,这两样至宝的重要性,比那万重山还要沉。

犹豫良久,忽见所有道侍都已退走,倒是打消了很多顾虑,而后传音道,“不说《大修真》,关于地渊觽的事,并不确凿,但只有得到,才能解开当中的秘密。倘能以此救得师父,本尊不惧粉身碎骨。”

禹治含着笑容,玄音道,“那就见机行事,切不可错失良机。”

钟华低头一叹,一副愧色溢于言表,都说玄机城秉持正法,却说鬼婴身为魔道渠帅,双手未染一滴鲜血,其高风圣仁,乃炼士中惟一仁者,若为地渊觽加害于她,往后有何面目再以卫道者自居?

奈何,诚如禹治所说,那地渊觽落在苗绮罗的身上,如今鬼婴护着苗绮罗,不杀鬼婴,不达目的。

钟华终究还是妥协了。

对鬼婴来说,这种企图就像几只蝼蚁谋杀一头大象,所以她根本想象不到一切的阴谋背后,其目标正是自己。

当她看见禹治和申钰的身影消失了以后,以为所有的风波都已经结束了,于是甩出一张符箓幻化成一朵漂浮的巨大荷叶,让苗绮罗躺了上去,然后则就朝着扶蝗的方向徐徐走去。

那个方向蠹虫成群,黑压压地,像有一道龙卷风没有规则地席卷周遭,无数的蠹虫已经把殷鸦和候白豢养的乌鸦和白鹭啃成骸骨,而那两位鬼老也被无数的蠹虫咬得奄奄一息。

扶蝗的邪功是把自己做成了一具容器,他的所有骨骼都成了蠹虫们栖息的空间,他正是以自己的精血供养着那些蠹虫。

运用此等邪功所培育出来的蠹虫相当可怕,连全真者也畏惧,而比蠹虫更加可怕的,则就是这种邪功的本身。

自颛觋死后,玄机城一直对赶尸派进行清剿,当时节党所有得以幸存的人全都负了重伤,扶蝗只能自毁身体培育蠹虫,以便守护明珠。

在殷鸦和候白的眼里,以前的扶蝗就像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是赶尸派所有鬼老中垫底的存在,但是此刻,他们被一群群渺小的黑色蠹虫裹成了虫俑,才真正领略到扶蝗的可怕之处。

这简直比他们遭受过的任何酷刑都要痛苦!

在蠹虫的啃食下,他们很想尽快死去,却在求死之心燃起的刹那,他们忽然感觉一群群蠹虫停止了啃食,便满以为是扶蝗想到了更加残忍的折磨方式,进而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可是呢,他们的求

生欲又顿时打开了思想的格局,坚定地以为身为节党的扶蝗一定是动了恻隐之心,故而用尽所有可行的方式乞求饶恕。

扶蝗的善心从来不会在淫党的身上浪费,只是这场战斗虽然赢了,然而持续的时间远超预想。

那些蠹虫再不召回,将会在短暂的安静后彻底失控。

扶蝗冷冷一笑,感觉不召回蠹虫,那么汉州这一次就不会出现蝗灾那么简单了,兴许整个汉州都将成为蠹虫的繁殖地。

区区蝗虫,便让一郡之地饿殍遍野,一旦蠹虫泛滥之后,简直不知如何想象!

艰难地抬起手臂,扶蝗便对蠹虫下达了归穴的指令。

那些蠹虫收到命令,一群一群地朝着扶蝗赤裸的上身飞去,紧接着重新钻进它们的“栖所”。

待所有的蠹虫回归,扶蝗疲倦的双眼睥睨着两个躺在地上的战俘,而微微弯曲的腰,就像攫取魂瑰的提前动作。

但是,当他欠身之际,一口鲜血从嘴里溢出。

殷鸦和候白已经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他们尚有一丝气息,而这丝气息远比浑身苍白的扶蝗更具生命力。

他们看到扶蝗气若游丝,感觉这家伙一定是被蠹虫反噬了,此时不失为反击的大好时机。

想罢,这两位鬼老似乎心有灵犀,便把身体之内所有残存的玄气强运出来,接着他们的掌中渐而生出一团微弱的法象之光。

尽管他们的法象很薄弱,仿佛只有几息吞云劲,但足以要了扶蝗的命,毕竟此时的扶蝗已经筋疲力尽,宛若一具木头人一样任人宰割。

但是,当他们刚想把掌中的法象推向扶蝗时,没承想,徐徐走来的明珠很快就把这两位鬼老吓得魂不附体。

“神,神尊……”殷鸦和候白畏惧地发出颤声,赶紧熄灭掌中的微弱法象。

明珠没有理会两位鬼老,倒是皱着眉头看向扶蝗,“本尊警告你多少次?这门邪功不准再用,你为何不听?”

“我以为……我以为很快就能解决他们。”扶蝗看着明珠轻喃一声,便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接着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细声叮嘱道,“别……别管我,你不能再……”

明珠心疼地抚摩着扶蝗的脸颊,未及多想,便毅然咬破手指,然后就把溢出血珠的手指塞到扶蝗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