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珲丶

第134章 以死正名

半仙庙。

东方鸣坐在角落,方才目睹无名鬼使杀了游氏一名家臣,吸干其血。这一幕,连梦里都不曾见过,可想而知,他该有多害怕。

此时,他的牙齿打颤,浑身瑟瑟,一双凤眼望来望去,一会儿看向英邪,一会儿看向无名。

无名刚刚喝足血,此时盘坐在蒲团上,面朝神像闭目养神。

英邪靠在门旁,盯着无名看去很久,察觉那个无名姿态端庄,不像一个淫党该有的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决不会想到他会喝人血。

无名的行为确实乖戾,不过举手投足间有规有矩,似是望门子弟。

英邪不认为赶尸派大奸大恶,之所以背负骂名,全是被无名这样的淫党人士所玷污了。当然,很多淫党的人以节党的名声诱拐别人误入歧途,看这无名的气质,以前肯定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今变得道貌岸然,估计就是被那淫党之人哄骗,不幸误入歧途,步步沦陷。

英邪有点儿可怜他,很想“搭救”这个人。

凝视半晌,忽笑道,“无名老哥,敢问你是哪里人氏啊?听你的口音,倒是很像中州人氏啊!”

“干你何事?”无名闭着眼睛,轻声回道。

据英邪观察,无名话不多,不喜闲聊,这会儿没想到竟然开口回话了,于是让人打起了精神,便走过去坐到蒲团上,悄声道,“老哥啊,你是不是有何难处?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节党?”

“滚!”

距离太近?容易让人紧张?英邪欠身而起,重新靠回庙门,“你不想说呢,其实我也能猜到,那中州有名的氏族没几个,而资质好点的可塑之才,都进城了,都被玄机城洗脑了,如今都成了名正言顺的替死鬼。老哥,你的修为不凡,操着一口中州口音,以前不会就是玄机城弟子吧?”

“关你屁事!”无名睁开眼睛,回首哼道,“你要再扰我心神,我就把你炼成神婴丹!”

“老哥,吓唬谁呢?”英邪还觉得他有些修养,此刻竟然出口成脏,不禁摇头苦笑,“不聊聊天,傻坐着?人非草木,有嘴不说话,多无聊?”

“要聊,去和三鬼聊去!”无名转首闭上眼睛。

英邪把目光投向门外,看见那三鬼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商量何事。三鬼脾气不太好,而外面大雨瓢泼,他也不想参与其中。

“老哥,那三鬼正商量着怎么瓜分半仙遗宝。”英邪笑道,“又没我的份,我能和他们聊些什么?”

无名听此,缓缓欠身,五步跨到门前,对着外面的三鬼望去。

东方鸣听到这些话,摸摸身上的岁囊,所谓的半仙遗宝全在里面,于是慌慌张张地蜷缩身体。

无名朝外面看不多时,将目光投向东方鸣,正要上前,昌虎“咚”地一声落在门前熄灭玄盾。

“鬼使,伊犁到了半仙居,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昌虎恭敬道,“高流那小子诡计多端,我看不如假借伊犁之名,直接把伊藤骗到半仙居吧?”

“不错,一伙山贼而已,确实不应该耗费太长时间。”无名嘱咐道,“就按你说的去办,但要切记,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昌虎得令,飞身而走。

英邪看向天空,意味深长地低言道,“此行你家鬼老都出面了,想必四象门那边应该进展的很顺利,两边都这么顺利,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名耳朵尖,没怎么听清,“你说什么?什么四象门?”

英邪慌张地赔笑,“没,没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

半仙居,高流房中。

伊犁与高流对坐多时,听完对方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原以为高流靠向了赶尸派,谁知真正靠向赶尸派的人,竟是大护宰朱变。

“你说的这些,未免牵强。”伊犁惘然若失,“你师兄,我也了解,他应该另有所谋,他岂会为了一己私怨而背靠赶尸派?我不信……”

“为何不信?我师兄和朱延有杀父之仇!不错,他原本只打算假意投诚,可是,”高流高声说道,“可是主公死因,我师兄已经查明,当年炼狱法阵之内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英邪所捏造,而是确有其事!我师兄虽为朱氏子孙

,但上阳公与他来说,有如生父,他能为生父报仇,却不为师父报仇,岂不可笑?”

“就算如此,大护宰也不可能步入魔道!”伊犁厉声说道,“主公也曾与赶尸派的人有过来往,最后为何与他们割袍断义?其党视苍生为草芥,要是他们存有一念之仁,主公也不会如此决绝!恕我直言,主公若是活着,倘要得知自己的大徒弟作出这种决定,必然死不瞑目!”

“主公和赶尸派的事,亦有形势所迫,你一个叛徒,拿此嚼词,分明是想投靠汉王拜公封候,心里怎会记得杀主之仇?”高流笑道,“但凡东方氏家臣,只要听到主公遇害真相,决不会视若罔闻,惟有你这个叛徒例外!”

“我说过很多遍!当年我没有背叛东方氏,是毛犴不信我!”伊犁厉目说道,“没错!主母身为黎州王女,我之前是对主母存有芥蒂,可我从未因此生出半点叛心。这件事情,我也不用和你多费唇舌,你不理解,主公理解足矣!”

“主公都已死了,如何理解你?”高流瞠目道,“当年若不是你串通乌匪作为内应,毛犴怎会死在乌桓?余下的二十四踏云卫怎会全军覆没?”

“你也认为是我,而不是游哉?”

“我……”

“你那时身在厄司,你能了解多少?”伊犁说道,“当年游哉撺掇毛犴深入乌桓腹地,二十四踏云卫全部陷入法阵之中,无一人能够逃出,要不是我那兄长救我一命,我恐怕也跟着死了。”

过去的记忆回首便痛,不想再提,想来半仙居凄凉如斯,高流亦有责任,如今不自省,反而倒打一耙,于是一股怨气袭来,瞪向对方,“你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当年二十四踏云卫全军覆没,你把所有人的死,归咎到毛犴身上不说,还迁怒他的哥哥毛狴,归根结底,还不是你把东方氏余下的几个家臣逼向游氏!你说,你和毛犴有何两样?要不是毛犴到死还怀疑我,我倒愿意以死正名,陪着二十四踏云卫一起死!”

说罢,咬牙切齿,“我十五岁跟随主公,当了多少年踏云卫?我们二十四踏云卫惺惺相惜、出生入死,缔结的,那可都是生死之谊!要不是答应肖壬,照顾他的弟弟肖潇,我早已跪在毛犴面前以死明志!”

高流低下头,无言以对。

“主公之死,谁不痛彻心扉……”伊犁苦笑着,“自我们伊氏落败,家父颠沛流离,辗转各州,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自我出生以后,家父每日提醒我,要以光复伊氏为己任,哪怕到了临终之时,也是千叮万嘱。我铭记于心,刻苦修炼,后来投奔主公,以为可以实现家父遗愿,孰料主公却葬身于赤水大战……”

往事痛心,泪满眼眶,忽而昂起头颅,不让眼泪落下,“不瞒你说,自从我追随主公之后,光复伊氏,便不再是我之夙愿,所以初遇兄长伊藤,我依然秉持将卫之责,从未有过半点叛心,主公信我,主母信我,谁都信我,惟独你和毛犴不信……”

高流听此,不禁回首往昔,想那毛狴等人的出走,确实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干连,而回想伊犁之过往,其心如何,日月可鉴。

奈何,主母和伊藤的身份,让伊犁立于风口浪尖,不得不让人起疑!

“唉,主公不让我加入踏云卫,看来是正确的……”高流感到羞愧与自责,随之双手抹了抹脸,淡声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现在小主被俘,倘若你不把伊藤等人引到此处,小主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我可以如你所愿。”伊犁淡然道,“可是,赶尸派我信不过,我让兄长伊藤投效汉王,正是不愿与赶尸派为伍。身不正,立不直,一旦与赶尸派产生纠葛,不单单身败名裂,恐怕往后,连一块立锥之地都将没有。我之才能,不及你师兄朱变,我都能看出这点,他应该也能看出。也好!”

说完,即将岁囊取了出来,随之掏出一把刀,微微看了两眼,便搁到桌上。

高流移目看去,见是一把直刀:银身黑柄,刀长五尺,宽约五寸,内中不仅藏有盈盈灵气,同时亦有玄气渗出。

“这刀……”高流惊然,“难不成是伊田刀?”

“这把伊田刀之内,栖了我祖魂灵,现在交到你手,我不盼望你能够保全此物,但请你好生处置,千万不要轻易拱手。”伊犁说完,欠身而起

,走到门前时,驻足缓道,“我死后,二十四踏云卫总算可以齐首相聚了,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你还要继续照顾小主!”

打开房门,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伊犁走出去两步,便祭起玄盾。

高流看着他的背影,充满了不舍,仿佛一条道上踽踽走了很多年,突然身旁走来一个人,却单单说了几句话,便又消失了,末了又是孤身一人冒着风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