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家买卖
鲍福的到来将这些往事推至眼前,岑绍回首怅惘,眼睛仿若生翳般暗淡无神。良久,一阵阵心酸涌上心头,不禁沉吟,“过去,欲想成为炼士服众,如今却像一个必须完成的梦,否则,怎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坚持至今,我决不会半途而废……”
慕容酒说是参观而去,实则并未走远。
他察觉到鲍福离去之时,已在院外徘徊,这时听到岑绍自怨自艾,便驻足院门,沉沉低语,“决不会半途而废,说的可真好,可是没有灵骨,你如何成为炼士?”
“人间本无修炼者,亦不会有骨缺之人,要不是成祖皇帝为求长生,人间岂会存在修炼者?贪生恶死是人的本性,恃强凌弱也是人的本性,修炼者可以享受长久寿元,可以搬弄盖世神威,试问,谁不向往?如今大羲国分崩离析,国亦无君,九州纷乱,皆为修炼者所害,你却还想成为修炼者……”
“是小巨持吗?”岑绍听见响动,高声一问。
闻声,慕容酒缓步走进院子,与岑绍对视而望。
“你家财万贯,应及时行乐才是……”慕容酒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接着拍拍小腹,“瞧,灵骨长在这里,其实根本摸不着。”说完,他不请自坐,将一根沉重的黑色铁棒放至石桌上,继续说道,“有无灵骨,生来注定,你既然没有,那就不可能成为炼士。不过换个思路,你和你爹都没有灵骨,还不是可以驱使那些身具灵骨的修炼者?比如我师父,他在人间的修炼者里面,威望如何?还不是要靠你们岑氏养活吗?炼士说白了,也就混口饭吃,何必非要踏进来搅和呢?你以为踏进炼道有多威风?万一遇到个比你厉害的,你不装个孙子,人家一根指头就把你碾碎!到时候飞灰烟灭,还不如做个逍遥快活的凡子!”
“岑氏的庙宇,药王还看不上眼。你说话倒是一点没变。”岑绍笑了笑,“小尊者乃炼士,怎知凡子的愁苦。人生百年,亦如白驹过隙,百年之后,一抔黄土,谁知曾来过?”说罢,不禁摇头,“你只说坏处,好处半点不说。你们修炼者闲来逛云海,入榻枕星辰,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岂是凡子能比的?”
“那也不对,”慕容酒说道,“师父常说,人间千年乐,不及鸟闲飞,心自在,才是身自在。人活久了,心如何自在?千年太长,不如百年实在,一百年的闲情逸致,也对得起曾来过!”
岑绍说不过他,不禁又笑,“你还是那么能说会道。”
“奇怪!”慕容酒疑惑道,“庄主说这话,好像认识在下。然而在下记忆并不差,似乎从未与庄主谋面,庄主如何认识在下呢?”
“在下?呵呵……你难得这么礼貌。”岑绍摇摇头,回忆良晌之后发出轻微地叹息,“说来已去四年。那一年我外出寻觅玄器,远涉翼州之地,不料遭遇歹人暗算,差一点死于非命。幸好尊师出手相救。当时我身中剧毒,整张脸近乎溃烂……”
“呀!”慕容酒惊醒,猛然叫出声,“庄主,你,你难道是丑八怪丑大哥?”
“方才还说你语气礼貌,”岑绍苦笑,“是啊,那场大难,让我在尊师那里躺了半月,当时你应该九岁,尊师让你照看我,而你……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慕容酒想起往事。
当时岑绍的面部千疮百孔,溃烂的不成形状,甚至发出浓浓的恶臭。慕容酒整日照顾这么一个病人,自然横生许多抱怨,污言秽语什么的不在话下。
甚至扬言,——那都是活该,谁叫那个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的寻觅玄器,结果捅了马蜂窝,被人图财害命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最后,慕容酒却尊岑绍为丑大哥,这也是由心佩服他的志向,所以那些污言秽语到了最后,全部变成温暖的体贴照顾。
“你真的是丑大哥?”慕容酒会心一笑,“别说,你的声音确实很熟悉,还真像我的丑大哥!”
“你长高了,修为也变高了,听说你迈入巨持的那一刻,我真想和你见上一面。”岑绍回忆道,“记得曾经你说,有朝一日,你要杀尽九州所有背道者,于是每次听别人说起你的事迹,便觉激动,仿佛你的愿景正一步一步实现。”
“不提啦!”慕容酒笑道,“丑大哥,当时年幼,以致于张狂,这些年里,我逃命的次数远比逞威风的次
数要多得多,现在师父每次给我任务,我都要向九泉下的父母洒一杯酒,却怕有去无回!什么杀尽背道者!算啦算啦,我没那个本事!”
岑绍嗟叹,“是啊,过去是过去。我曾经想着收拾九州,安抚社稷,拯救黎民,把鎏州的繁华搬至九州各地,让整个九州都能有鎏州这般太平盛世。可是后来,玄机城蒸蒸日上,我发现九州各地变得安定,即便这种安定摇摇欲坠,却已让人欣慰无比。”
“那你为何还要搜集玄器?”慕容酒疑惑道,“丑大哥,记得那时,你说,你想要成为修炼者,为的是消灭诸乱,为的是九州安定,如今我们玄机城制衡九王,九州并无大乱,你岂不是夙愿已了,怎么还想成为炼士?”
岑绍苦笑,“唉,不做这些事,我还能做什么?”
“呵呵!”慕容酒莫名其妙地笑,“呐,丑大哥,小弟之前可不知道你是岑氏中人,更不知道你是岑氏少主。有了这个身份,你大可以返回岑家堡,做你的少主啊!你那么大的家业,每日纵情高歌畅饮逍遥多好?说什么无事可干,你莫不是和小弟显摆?”
“这件事,非你所想。”岑绍骤生郁色,“你可知那年真正害我性命的人是谁?”
慕容酒不明所以,“难道不是心怀不轨的炼士吗?”
“是,”岑绍淡然说道,“只是那些炼士的来历却让我心惊胆颤。当年我去翼州求购‘韩霜剑’,乃至半路被劫杀,原以为那些劫杀我的炼士仅是见财起意……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一个人大摇大摆的登上云麓山庄,一下子让我明白,当年劫杀我的主谋便是岑家堡的人。”
慕容酒眼角微动,“谁?”
“温烈你可听说过?”
“当然,他身为九混巨持,乃是你们岑家堡的家臣。”慕容酒说完便已怵目,“如此说,他是何居心?为何要杀你?”
岑绍苦笑,“我这些年寻觅玄器,一共购得六件,买来的每一件玄器都花了令人无法想象的价格,但是其中有一件最贵,贵得让我打消购买的念头,但是,别人却来强卖,不买亦是不行的。”
“怎么说?”
岑绍回忆道,“当年温烈孤身一人来到云麓山庄,我念他是岑家堡的家臣,特拿好酒款待,未曾想,那个温烈是来与我做买卖的。而他带来的,便是一柄名为‘韩霜’的剑。”他耸了耸肩,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年我被劫杀,丢失的,便是韩霜剑。我以为那是他手刃贼人得来的。熟料,他却说,那柄剑是他从一个废物身上夺来的。”
“可恶!”慕容酒牙齿咯噔一下,不禁握紧手中的铁棒,“好猖狂的人,你当时为何不杀了他?这人背主不说,竟然还在主子面前继续逞凶!”
说完,他忽然感觉到手背发痒,低头一看,原来有只蚂蚁在手背上爬。那蚂蚁的体型有指甲盖那般长,非一般的蚂蚁。他伸出双指轻轻捏住,蹙着浓眉凝视着。
“杀不得。”
“没有,我只是好奇这只蚂蚁为何这般大,没想捏死它。”慕容酒挠挠头,将蚂蚁扔到地上,“有些炼士专爱养一些这样的小家伙收集灵气,想不到你也养。”
“什么意思?”岑绍莫名其妙。
慕容酒并不在意,回归正题,“那么丑大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温烈?九混巨持虽不好对付,可是你贵为岑家堡少主,清理这样一个败类,还不是绰绰有余。”
岑绍耸耸肩,淡然道,“温烈虽为岑家堡家臣,可是效力的是华沛郡主,说他背主,显然不对。我亦想过将此事告知家父,但仔细一想,他敢单枪匹马的找上我,这一点应该早已考虑过了,既不忌惮家父,势必蓄谋很久了吧。九混巨持,再往上,便是象翥,试问鎏州一共才有多少位象翥?华沛郡主是象翥,家叔也是象翥,何况他们的帐下炼士如云,不算他们二人,如今珍珑岛的象翥,便有五位之多。”
大约一年前,岑氏副族长岑崶也被鎏王封为公爵,领受武阳郡太守一职,而华沛郡主在那里盖了一座珍珑岛,此举似乎早已脱离岑家堡,外间盛传,岑家堡再不复往日风光,往后嫡系大位不保。
虽岑家堡也有多名象翥,但整体实力,始终略逊珍珑岛一些,倘若珍珑岛夺嫡,胜算不难预测。
慕
容酒露出难得的惧色,“确实,不说象翥,以温烈的修为,我见了也只能逃之夭夭!”他顿了顿,不禁叹道,“丑大哥,听你这么说,你这少主之位,确实不好坐。华沛郡主在鎏州向来跋扈,几乎无人敢惹,听说鎏王年幼,时有大事,还要听听这位王姑姑的意见。”
“所以,韩霜剑我不得不买。”岑绍无奈道,“每次面对卖主,都是我开价,而我的价格,一直不给他们机会讨价还价。温烈是第一个主动开价的卖主,他开的价格,也不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那么,到底多少银子?”
“岑氏值多少银子,韩霜剑就值多少银子!”
“你答应了?”
岑绍看了一眼海棠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我当然得答应,而且,我还要瞒着所有人,否则的话,岑家堡便无宁日,而鎏州更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