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世事一场大梦（上）

司情并非完全不通人事。

她感到身后神鸟气息消失后，便浑身循环起水红色光晕，将自己幻化成穿着朴素的少女。

手中红线犹在，灵动的眸子波光粼粼。

一根红线不仅牵着男女有缘人的姻缘，也连着司情与师父的感应。

师父，您可千万要瞧瞧这姻缘簿究竟是不是坏了呀……

红线引领着她往山下走去。

她数百年……噢不对，应该说她从未独自下过凡尘，师父总是将她照顾的很好。

走着走着，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她往那一站，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的穿着虽然在她的认知里已经非常朴素，可在一群衣不蔽体的人之中还是显得十分显眼。

于是立刻有个难民模样的人冲上前来，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眼中闪着期待的神情。

“姑娘，你是刚进城的吗？是不是……援军来了？”

另一个难民又将他挤开，目光灼灼看着她。

“你是个生面孔，一定是刚进来的，是不是！你说话呀！”

边说着边摇晃着司情的肩膀，她感到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她不得不开口，艰难说道：“我确实是刚进城，但我并不知道什么援军……”

说罢环顾四周，只见一张张脸孔上充满着难以置信。

那人又扳过她的肩膀，令她不得不面对这人脏污的脸庞。

“怎么可能呢！他们……都开始屠城了，这么好的衣裳，这么干净的女人，怎么可能毫发无伤的进城！过会儿，他们又要开始了……怎么……怎么可能没有援军呢！”

“你快些说实话，说啊！”

司情被他摇的手足无措，但是她抓到了这话中的重点。

“屠城？！你说说清楚，这里究竟怎么了？”

难民们闻言垂头丧气，互相交头接耳。

“看来是个傻的……”

“等下就把她推出去挡一挡吧……”

“她看上去那么干净，是不是援军让她来探路的？”

“这人太奇怪了……”

为首那人狐疑的看着她，更是觉得她脑子可能是不大清楚。

“姑娘，这里已经被鞑子围了，姜大人死守此处，可是苦于没有外援。副将杨大人……”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眶发红，怒道：“他不仅叛变，还砍下姜大人的首级出城投降。现下，大同城已破，鞑子攻了进来搜刮民脂民膏……”

“你若是脑袋再不清醒，现在也应该要清醒了！如今，已是国破家亡……你若还是穿的这般模样，过会儿等天杀的鞑子来了，你就完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此处的情形与司情说了个遍。

司情的心“咚咚咚”狂跳，灵台都有些不清明了。

不是……我才刚来，这边就被屠城了？

仙法不能在此处随意使用，那我又要如何脱身？

她快速的思索着对策，口中含糊其辞却又清晰的答道：“这位小兄弟，你这么说着我倒是有些印象，我好似家中就住在这边上，不知为何就来到此处……如今，我这可如何是好……”

她这么一说，那人的脸上又扬起不同的神采：“你能进来，那我们一定能出去！你快些想想，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欲哭无泪啊，难道要我说，我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吗？

司情的表情逐渐僵硬，伸手指了指身后山顶：“我是从那儿来的。”

难民沮丧的松开了双手，还真就是个傻子。

接着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起来，众人脸上神色慌张的开始往山上跑。

“来了，他们来了！来了！”

没有人再顾及她。

她就这么孤零零立在原地，怔怔的望着来路。

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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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

城隍大人刚准备使出神力，眼前忽然一片阴影在她身前笼罩下来。

青鸾神鸟临世，顿时显出原形，展开巨翅，口中嘶吼着喷出烈焰，将漫天箭矢燃了个尽。

红衣女子不作任何等待，手持长弓，抬脚翻身上了鸟背，手中火红神箭不断射出，阻拦着清兵上前的脚步。

一时之间，无人敢近。

青鸾神鸟见其已跨上自己脖颈，再次振翅欲飞，一边张开巨口撕心裂肺的鸣叫起来。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心口狂跳。

“拦住他们！快！继续放箭！”

……

几下展翅后，青鸾神鸟已窜入云端，柔和而又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你不该来的，这场因果实在过于复杂。”

城隍大人眼中眸色渐深，将长弓背至身后，盘腿坐在正中。

“还是多谢你出手相助。”

“过会儿，你就把我放下去吧。”

青鸾神鸟并不答话，只是微微倾斜过身子便向下俯冲过去。

冲破云层，他双眼一亮。

不是吧……怎么到了现在她就还在此处？就只走了那么几步路？

顿时有些无语。

青鸾神鸟见到的正是司情仙子。

此时，小仙女正面与一队屠城将士狭路相逢。

她的心情极度复杂。

“小娘子，别怕。”

男人们个个高大威武，肌肉暴起，色欲熏心的望着眼前的美娇娘。

这几日，城中该杀的都杀了，漂亮的女人也都玩过了，如今剩下的全都当做“两脚羊”拉回了营地。

眼前这般姿色，确实许久未见了。

于是他们缓步上前靠近，欣赏起来司情慌张的神色。

为首的那人伸手捏住司情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头就欲行不轨之事。

身旁数人正帮忙钳制着司情的双手，几张充满戾气的脸狞笑着凑近她的身侧。

司情早已吓得呆住，眼见壮汉一点点的靠近自己，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断在眼前一点点放大。

她刚准备要豁出去了，再管不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天规戒律，紧闭双眼，右手逐渐散出红色光晕就要使出神力……

忽然凉凉的，什么东西喷溅在她的脸上。

司情颤动着睫毛，微微睁开眼帘，接着她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正对司情的那男子的头颅已被青鸾神鸟一口咬去！

青鸾鸟背上还驮着一个红衣长发的陌生女子。

她的双目无神，手持长弓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疯狂射击这几个男人们。

可谓是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箭矢力道之大，一箭便直接贯穿头颅，将人钉在地上。

转瞬之间，尸横遍野。

“还愣着干什么？！”

城隍大人伸出长弓，冷冷对司情命令道：“上来。”

小仙女不再迟疑，握住长弓的一端，借力翻身上背，坐在陌生女子身前。

青鸾神鸟再次振翅起飞，可这一回他觉得翅膀越发沉重，不如之前那般轻盈。

继续用力，神力也略有凝固，费尽吃奶的力气，最终还是飞上了云端，在一片白茫茫中咬牙往山顶方向驶去。

小半盏茶功夫后，终于安稳落地。

青鸾神鸟化作一人大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小仙女亦是气喘吁吁，可见都被这场人间横祸吓得不轻。

城隍大人面对两人此景，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此处已被天宫限制神力，若是再过些时日……此地将不再有活物，就连此地神与妖恐怕都将泯灭于此。”

“是否觉得翅膀沉重难以挥动？”

“你若是继续留于此地，将再也无法回到天宫。”

青鸾神鸟闻言疑问道：“到底为何？此地究竟发生何事？”

司情此刻也回过神来：“你说此地不再有活物……那我师父在此地渡劫……她……”

城隍大人了无痕迹的耍弄着长弓，心不在焉的轻声答道：“此地早已无仙人踪迹，恐怕你师父已入下一世轮回。”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司情劈在原地。

师父，不在此地了？抬起系着红绳的手臂，感应确是逐渐微弱起来。

“那要怎么办才好……”

司情顿时又觉焦头烂额，姻缘簿坏了修不了，找师父又没找到，简直事事不如意，倒霉透顶！

城隍大人抬眼却见青鸾神鸟不依不饶的凝望着自己，想寻求一个答案。

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她思索了片刻，低声开口诉说起来前因后果。

“我乃此地城隍，偶然间窥见天命。”

“人间正值改朝换代之际，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西王母娘娘掌刑杀、瘟疫，早在数年前便派麾下大将下界前来布局。”

“而此地，便是新朝攻略要地。”

“道理我都懂，可这些信奉我的百姓，没有错。他们无所谓谁当这个王，他们只想有恒业、有口饭吃。”

“可如今新朝临世，大同府直通京中，这里便是他们第一个要攻占的王城。”

“也是他们必须要攻下的地界。”

“不用些雷霆手段，如何能镇得住京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说到此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已有百年。我麾下的土地神均已被我遣出去，得道的妖也都寻了出路离开了。”

“我绝不能走，我若走了，此地便真就是被上天舍弃的地界，叫这些人死后魂魄如何得到安眠？”

一番话，震得俩人双耳轰鸣。

“城隍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您……” 司情柔声相劝，却又不知如何继续，支支吾吾说了片刻还是噤了声。

城隍大人自嘲的一笑：“我曾上天妄想去改那命簿，被抓后关押在此地思过。刑满之日，我见一蟒妖，非亲非故她竟助我一臂之力。”

“连她都知道，不能走，不能放弃这里的百姓。”

“可老天却不懂。”

“如今这场浩劫，是西王母执掌散下，谁出手便是与她为敌。”

“但我身为本地父母官，岂能弃城而去？”

她的双眸黯淡下来。

“便是在此地烟消云散，也是我的命数。”

“所以，你们俩小儿，快回你们的天宫去吧。继续留在这，也只是送死罢了。”

司情转头望着青鸾神鸟，她这趟下来是铁定寻不到师父了。那……他呢？他的事情办完了吗？

青鸾神鸟低垂着眉眼，像霜打的茄子。

今日这些事已超出了这颗鸟头能承载的极限，听的头痛。

城隍大人没说错，还是早日回天宫去吧。

反正事情也已经办妥了，那凡人吃了桃子延年益寿就让他徒增几年寿数也无妨。

“多谢城隍大人赐教。”

“我们走。”

青鸾神鸟咬牙站立起来，胳臂的酸痛越发加重，此地果真有阵，得快些回去才是。

城隍大人朝着他们点点头，立在此处等着目送他们。

可天偏偏不遂人愿，也不知是否因为背上了数条人命债。

青鸾神鸟驮着司情两回展翅，都没能如愿腾空飞起。

“神鸟大人，您这是……累着了？”

司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心中充斥着不祥的预感，不会就这样飞不起了吧……可是我也没胖啊……

青鸾神鸟不甘示弱：“再来。”

这下不但关节处酸痛，就连头都感到无比胀痛，飞了没几步就开始变得晃晃悠悠，只得被迫降落。

数次后，他认命的“大”字型瘫倒在地。

城隍大人见状扶额，将目光移至边上的司情，吩咐道：“那你呢？看样子只有靠你带他回去了。”

青鸾神鸟别过头，城隍大人抬了抬下巴，他们四只眼睛都望向司情，她却一脸苦相，老台词又不过脑的说出了口：“我……我仙法低微……”

“啊，有了，我去召南天门的天将来接我们！”

话音刚落，司情立刻神情兴奋，双手结印，一道水红色的烟火立时朝着九霄飞去。

青鸾神鸟与城隍大人两颗头颅望着那道烟火渐渐抬起，同时一脸黑线。

就这？

那道烟火还没窜出多远，“噗嗤”一声便灭在了高空，一阵凉风吹过，便烟消云散。

司情的表情渐渐委屈起来。

“这……南天门他们看不到我的信号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要怎么办？”

青鸾神鸟本就脱力，现下烦躁不堪听得小哭包又要哭起来，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司情被他一吓，眼泪生生憋了回去：“那你说……要怎么办……”

青鸾神鸟叹了口气：“神君大人见我一日不回定会来寻我的。”

“一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是说，我们要在此待上一年？！”

司情顿时炸了毛。

城隍大人扶额，真是两个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