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藏尸万籁舫(下)
“青懿,你怎么了?是山中有谁欺负你了吗?”
闻言,我松开拥住他的手,双眼布满水雾的望着他:“小道士,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究竟叫什么?”
他错愕一笑:“就因为这个?”
见我凝重无措的表情,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叫商羽。”
商羽,商羽……
我记住了。牢牢记在心中。
“青懿,你今天是不是偷懒了,我早就与你说了,这练字就是一日不练便会怠惰……”
他说罢,牵住我的手将我引至小圆桌前,按住我的双肩,要我坐下。
商羽一如往昔,握住我的手,执笔写下他的名字。
“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紧接着,他又龙飞凤舞的写下我的名字:青懿。
我的泪滑落脸颊,渐渐泪势根本停不下来,握笔的手更是颤抖不已,最后竟无法再执笔。
他叹了口气:“懿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回头望向他。
他与我记忆中的样子,竟是一模一样。
我舍不得。
失而复得,如何再舍。
“商羽,你已经死了。”
我的唇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他闻言愣住了,继而无奈道:“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说出这句话,我已心如刀割,根本无法再继续与他说下去。
我转身抱住他,按住他的头,疯了一样的吻他。
他并没有推开我,亦没有回应我。
良久,我终于红着眼,松开了他。
我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是一串珠泪落地。
“商羽,那一日你用肉身替我挡了天雷。我的肉身死去,飞升化作蛟龙。而你……则当场殒命……”
“此处的幻境,由你的心魄凝结所化……你的尸身,也被歹人……藏匿在此……”
“商羽……就连你,也不是真的……”
他双手摸住我的脸颊,双眼微红,摇了摇头:“你骗我。”
我颤抖着,紧紧咬着唇。
我有千万次的想,能不能就将他留在此处。
他至今没有与白磬臣他们见过面,说明他的潜意识是有敌我之分的……他能自保……
可是我不敢赌,不敢赌这最后一丝心魄若被他们发现,会有怎样的后果。
更何况,他有一颗赤忱的修道之心。
我又怎可将他的心魄与肉身束缚在此等幻境中不得解脱……
最后沦为妖物……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喉咙沙哑:“商羽,你进去看看……那是什么?”
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了他身后。
商羽缓缓扭头,一眼便见到了躺在榻上的自己。
“青懿,这是你的术法吗?”
我艰难的说道:“商羽,我们如今都被困在了南海龙宫里……此处,是你死后……将我们最美的记忆存放、凝结出来的幻境……”
他仅看了一眼尸身,立刻回头俯视着我,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那如此说来,你已经成功渡劫了,对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我再次落泪!
时至今日,他竟还是想着我!
第一时间,竟还是想着我!
“别哭,青懿。若真是你说的那般,我便死得其所。遇见你,还能再见你一面,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你陪我,将这最后梨吃完,好吗?”
他伸手将梨递给我。
梨。
是不是从最开始那一刻,便预示着我们注定要离别。
我含泪点头。
垂目吃梨,眼泪混着梨汁。
一声不吭。
他慢慢温柔开口:“我想起来了,我死后一直在寻你的踪迹……我紧紧抱着你的蛇尸……后来便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便就在此处,每一日我都在此等你……只是每一日都出不去,也不是时时刻刻能出来……”
“今日我有种直觉……”
“可如今,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了……”
“懿儿,我们会再见面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将我带走,埋回太清观。”
他每说一句话,模样便消散一分。
待他俯身作出吻我姿态的那一刻,他瞬间在我面前消散,化作齑粉。
我再次忍不住,痛哭出声。
此刻,小圆桌上的习字帖无风自动。
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写着:青懿。
再次回眸,商羽的尸身迅速枯萎分解,再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
他的心魄离开了,此处幻境也面临崩塌。
犹如他消散前的那样,幻境的边缘开始分、飘散……
我的目光坚定的移至梳妆台上的烛火。
……
当烛火接触到他肉身的那一刻,熊熊烈焰席卷他的全身。
心,猛地抽痛起来。
对不起……商羽,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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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幻境的崩塌,不出意料势必会引起白磬臣他们的警觉。
我挥手将他的骨灰凝结为一枚骨戒,戴在了手上。
我这就带你走!
当我忙完这一切,身后便出现一道缓慢而又熟悉的脚步。
“青儿,果真是你。”
我闭上双眼:“白磬臣,别装了。难道不是你将我引至此处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隐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你,还是骗了我。”
我睁开双眼,转身望向他。
“是谁带你来的万籁舫?你一个人定寻不到路。”
白磬臣的目光如炬:“跟我回去。”
我右手一旋,熟悉的鞭子已凝结在手。
我的动作与抗拒,已完全说明了我的意图。
“你答应替我办事,答应对龙王大人低头。这些你都忘了?”
“现在只要你与我回去,我答应你一切不予追究。”
“青儿,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白磬臣有些焦急,似乎在等着我改变答案。
“我叫青懿。”
这一刻,我终于了悟。
我,根本不爱他。我,也从没爱过他。
手中的鞭子,如灵蛇出洞般甩向了他,将他的身形定在安全距离之内,不能靠近我。
这是第二次与白磬臣交手。
上次之后,我便回顾了与他缠斗的经验。他十分善于近战,若是他一旦近我身,则我毫无是生机。
只有将他拖住,我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没错。这次,我不需要赢。我的目的是逃。
——因为,我刚刚已经猜到了。
白磬臣根本没有理由给我放水找到商羽的尸身,而现下龙宫内最盼望白磬臣后院着火的人只有敖钦。
如此说来,这一路能顺利的寻到此处全赖龙王大人。
换句话说,我并不是毫无胜算。若是有敖钦的助力,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离开龙宫,回到人世。
我不傻,白磬臣更是如此。
他便闪身躲避我的灵鞭,便口若悬河对我劝道。
“青儿,难道你会天真到以为龙王大人会放你走?不会的,你如今与我可对战至今,几十招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对于他来说,你是一柄利器。”
“若你逃脱后勾结其余三海,或是天宫的人来犯。南海将手无寸铁之力。”
我旋身继续往门口移动,冷笑:“白磬臣,我不过一刚渡劫的小小蛟妖。连神位都没有,更何谈来这些,你莫要再蛊惑我!”
他的神情凌厉:“我没有与你玩笑。”
“龙宫之险,你根本不懂!”
说罢,他的招式越发凶狠:“敖钦正愁找不到你我的错处,你这是上赶着给他送人头!”
我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这一刻他与我离的极近。
“你与敖钦,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彼此彼此。若你应我,现下就放我走,我便信你。”
白磬臣阴恻恻的望向我:“青儿,没人能出得了龙宫。包括我,你懂吗?”
我用力推开他,幻境在此时迅速分崩离析。
我与他之间仿佛横着一道银河。
白磬臣居然不顾这些,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视线立刻凝视在我的骨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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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双双浮出池面。
却见手持火把的数十鲛人侍卫,已在池塘边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
几柄亮晃晃的钢刀,径直横在我们的脖颈边。
“白公子,白夫人。我们奉命查案至此,接密探回报这池子下面竟藏着与旱魁子献私通的细作……看这样子,你们,需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白磬臣面色不虞,不失沉稳:“我与夫人都淋湿了,能否容我们换一身衣服再随你们去?”
如此小小的要求,自然得到了首肯。
当我们俩人独自在厢房中更衣时,白磬臣近身为我系上腰带时低声快速的嘱咐道。
“老东西要对你动手了,这枚骨戒上有人的气息,你是瞒不住的。等下,我会全力周全,若我无力保你……”
我抬眉讥笑道:“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愣神失态问到:“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将我抓回来的吗?难道不是你用他的尸身胁迫我的吗?怎么?现在要演大彻大悟了不成?”
白磬臣用力系紧腰带,怒道:“青儿,不管你信不信。去抓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
“若是不胁迫你,龙王大人一早就会杀了你!我做的一切,都为了保你的性命!”
我凝视着他,不知是否还能再信任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最后听我一次,若是我保不住你,我会尽力放你……走。”
“刚刚你不是说没人能出得了龙宫吗?”
“不错。但,不包括死人。”
说罢,他趁我不备轻轻吻在我的额头上。
这一刻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知晓了他为何执意要换衣——
他趁换衣的时辰,直接本尊前来,与分身卯蛊对掉了。
想必也是为了保住卯蛊。
看来这一趟,自是凶险万分。
“青儿,若我们还能再见。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白磬臣,我没有任何想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情。”
他紧紧抓着我,好似下一刻我便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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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有缘无份,再如何抓住,也只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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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殿,寓意镇邪驱魔。
这一回再面见龙王大人,可就不似上次友好的氛围了。
我们俩人是被众鲛人侍卫押着踏入宝剑殿内的。
敖钦想必在之前便已获悉密报,脸上毫无惊异之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退下吧。”
他挥手后,殿内仅剩我们三人。
他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靠近我们:“今夜接到密报,旱魁子献的细作躲在万籁舫中,寄居于此收集与传递龙宫的讯息。若是抓到他,便可找到子献,将这个对龙宫最大的祸害除之而后快。”
“可是,今夜没有找到他人,却找到了你们。磬臣,这。是为何?”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白磬臣。
白磬臣下一瞬便耐不住他的威压,跪倒在地。
“龙王大人,今夜我与夫人略有些口角。她便以为我与万籁舫中的那些烟花女子纠缠不清,故特寻了去找魅魔的场子。”
“我不想闹出更大的事端,便找了一处安静的地界劝导她。但叔父,您也知道,我这夫人性子倔的很。她是个硬手,功夫不差,与我便比划了几下。如此,我们便落入那池中,须臾之间,便被鲛人侍卫误解了。”
敖钦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我:“你说呢?”
我咬紧下唇,硬拼毫无胜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我也跪下,匍匐在地:“龙王大人明鉴,是白磬臣动手在先。”
敖钦的脸上毫无笑意:“所以,是我搞错了?”
“龙王大人,确实是一场误会。”
敖钦俯身对白磬臣耳边低声道:“那个赌约,你可还记得?”
白磬臣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我与你在晚宴时作了一赌。若白夫人是心甘情愿与你成婚,那今夜只要她乖乖留在别院内与你洞房花烛,我便信你们鹣鲽情深,对我亦无任何欺瞒。若事实并非如此,那我要重新考虑白夫人……是否适合继续留于龙宫之中。”
“毕竟,龙宫之中不能留一个……心存歹念之人。”
“白夫人,你说是吧?”
“白夫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磬臣心软的很,我怕他不自觉透露出些消息,便对他下了禁术。除非我将此事点破,否则他不能与第三人谈及任何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所以,白夫人。”
“今夜,你去万籁舫,究竟意欲何为?”
“还是说……你,就是那个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