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若只如初见(中)
计蒙见眼前星光点点,俨然一副往日龙宫模样。
他轻轻摆尾,眨眼间便来到熟悉的龙宫门口。
只是与平时不同的是,此处并无守卫,鲛人、鲮鱼、龟丞相皆无所踪……
空荡荡的宫门大开。
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上他的心头。
他旋身化作人形后,疾步入内。
白磬臣紧随其后,却在“南海龙宫”四个大字牌匾上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他看到了几丝血迹。
他片刻不敢停留。
俩人如入无人之境。
通畅无阻的一路前行,皆是沉默不语,各怀深沉心思。
白磬臣脚步停滞。
计蒙狐疑的转身望他。
“我的执念……”
“去万籁舫。”
此处是虚妄幻境,自然所见是假的。
所以,困住饿鬼的是饿鬼的执念,而困住他们的,也会是他们的执念。
白磬臣的执念便是当年幽冥改道,父母以身殉道的那场在敖钦口中的战役。
真相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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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舫。
此处已是一片火海。
这是白磬臣与计蒙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旱魁子献。
她身着赤色裙衫,神色镇定,脚下汇聚着涓涓流沙漩涡。
“敖钦在何处?”
“交出敖钦,饶你不死。”
抵挡在她的正前方的,是一位面容酷似白磬臣的男子。
“爹。”
白磬臣不禁看得痴了。
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真能再见父亲一回。
“子献,你与幼弟之间的恩怨,不可牵扯至南海。此番你携地府,已我们逼到如此境地,就真不怕因果报应吗?”
烛龙大人手持金刚杵,指向子献,怒斥道。
子献歪头冷笑:“我携地府敕令前来,只为幽冥改道一事。敖钦三番四次阻挠,我要他一命并不为过。”
“至于,你说的……”
她随意的指了指,烛龙大人身后破损巨大的结界。
“你们南海独霸鬼门关已久,其他三海早已归还散落的幽冥地界。”
“唯有你们,推三阻四,语焉不详。若非今日我硬闯,你们是绝不可能交出鬼门关的。”
烛龙大人皱眉:“简直颠倒是非黑白!”
“鬼门关多年来都由我镇守,此处乃是方便水族轮回转世由天宫所赐,何时隶属地府?何时轮得到地府来与我要回?地府又何时来人与南海洽谈?”
子献微微晃着脑袋:“蠢材。”
“我都说了,是敖钦从中作梗,怎的你就是冥顽不灵?”
“幼弟即便如此作为,也是为南海计!”
“今番,你大破南海结界,烧我鬼门关,灭南海先人安寝之所。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幼弟和鬼门关交于你手。”
“更何况,你根本非地府中人!”
“子献,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烛龙大人向来护短的很,此次亦是一如往昔。
子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的笑话。
“我乃黄帝之女,天职便是驱赶暴雨淫风。难道不是最合适与你们应龙一族交涉的人选吗?”
“你,甚至都非应龙一脉,何苦强出头?”
烛龙大人咬牙。
他的金刚杵却不留余地,接连不断的烛龙之火充斥着强烈的神力挥向子献。
子献乃是旱神,沙土之术运用的早已炉火纯青。
她的周身带着结界,不用想也知道是地府的神力加持,否则就凭她根本不可能入的了深海,破的了龙宫结界。
白磬臣在心中快速的盘算着。
爹,你难道到了此刻,还不明白吗?
幽冥改道,地府已势在必得,天宫更是作默许状。
你即便苦苦支撑,也是强弩之末。
敖钦那厮从中作梗,企图在此事上一举两得。让你对上子献,他能同时除去两个劲敌。
子献与烛龙互不相让。
一时间战火连绵,水族死伤无数。
就连白磬臣与计蒙也被灼烧的承受不了,连连向后退去。
可就在此时,竟从烛龙大人的的身后竟涌出无数似人非人的浑身青绿色的怪物。
只见他们伸出血红的带着倒刺的长舌,纷纷跃起扑向子献。
烛龙大人茫然的看着这些东西。
“水猴子!”
计蒙惊呼出声。
他的心中有一不可思议的念头,横空出世。
白磬臣飞快的说道:“是了,水猴子乃是凡人被水族食后,怨念不减化作的死物。”
“唯有死物,方可穿透地府的结界……”
计蒙的七窍玲珑心瞬间明了,他颤抖无法自制,浑身如坠冰窖。
“蚺族将孕囊放置在凡人腹中……以人为食,迅速繁衍……”
“凡人被食后,化作水猴子,在南海中飘荡……”
“水猴子此等死物,可穿透任何结界……”
白磬臣一脸冷意,沉声道:“百年前,蚺族想出的这个法子,不但能规避食母的繁衍之难,更是为了能够造出足够多的水猴子。”
计蒙难以置信的望着白磬臣:“所以究竟是谁,将此法告知蚺族的……”
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白磬臣的脸色很差:“你说呢?”
计蒙羞愧难当,垂目望地。
再见那些密密麻麻的水猴子早已攀爬上了子献的结界,那结界很快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那裂痕呈现米字形,后越发有裂开之势!
任凭子献术法再强,却也无法抵抗千军万马的水猴子拥有的强大破坏力。
身侧的地府结界消失的同时,她双手合十,将万千尸线虫射向水猴子与……烛龙大人……
水猴子的身躯挡下了大半尸线虫,随即大片落下,可还是有几十条钻入了烛龙坚硬的鳞甲内。
子献的脖颈,手腕与脚腕很快被水猴子束缚住,她的脸色开始逐渐铁青。
“你们竟然……耍诈!”
她恨的咬牙切齿,但很快便说不出话来。
烛龙大人同样气喘吁吁,他已然顾不得究竟是谁出手助他。
他显出蛇瞳,开始蓄力。
“烛龙……咒术……”
白磬臣双拳紧握。
子献那一身皮肉,是被爹给毁了。所以她的仇家,不仅是敖钦,还是他们俩兄弟俩。
地府三番四次前来商议改道,应是被敖钦使计推脱。造成如今这番灿烈局面的,正是敖钦那厮!
所谓的为了南海,都是狗屁!
是他!
拿南海,逼得爹爹不得不出手。
还是他!
用南海夺了爹爹的龙王之位!
若是他没有猜错。
敖钦,很快就要登场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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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从神君怀中退出来,轻轻爬向湖边,想喝一口水。
半梦半醒间,竟见湖面倒影仿佛有些奇怪。
摇了摇脑袋,那倒影并没有随之变化。
猛然清醒过来。
再盯紧一看,倒影中分明立着一青衣少女面容冷凝,俯视着我。
“你都想起来了吗?”
“还要继续诓骗自己,认贼作父吗?”
“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是应龙女不成?!”
她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传到我的耳中。
我的心沉下了湖底。
刹那间,我的额前封印金光大作。
我的眼前陷入无尽回忆。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向下笼罩在少女的身上,形成数个椭圆的光斑。青涩又美丽的脸庞,却搭配着一双看破红尘的清冷眼眸。
——我双手托着腮,蛇尾轻轻摆动,就这么隔着一汪井水,在井下钦慕的望着他,很久、很久。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的身边,我死后,我的魂魄也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守护你。”
——“只要你将前尘往事尽忘,今日过后,你便是南海唯一的龙女。”
——“我叫商羽。这里是当日你的护心鳞,将我最后一丝心魄护住后,凝造出的幻境。”
——“去吧,去应劫,去化那真龙。”
——他放肆无比,不管不顾的亲吻上我干涸且满是血痂的唇,灵舌不顾一切的尽可能探入、辗转。
——“青儿,答应我,不要忘记我。”
……
封印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瞪着双眼,早已泪流满面。
湖泊下倒影着的是我孤身长立的身影,冷凝的神情早已回到这张熟悉的脸上。
我是青懿,我根本不是什么应龙女。
慢慢回头,望向正靠着树根熟睡的神君。
那也不是神君。
他是商羽的最后一缕心魄。
“商羽。”
他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睫毛微颤了两下,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眸子。
我眼眶微酸:“你竟一直跟着我。”
“我那么狼狈的模样,你都看见了。”
他见我的神情,心下恍然:“你都想起来了。”
“你为何不走?不去转世投胎?”
商羽伸手抚摸上我的脸颊:“青懿,我乃神君的一缕心魄。”
“神君轮回转世是为历劫。”
“在他死后我本该回到神君体内,与他合为一体。可你的护心鳞将我护住了,于是我便有了自己的意识。”
“你在南海生死不明,叫我如何能放下你走。”
我扑向他的怀中,痛哭道:“可你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的!你怎么那么傻!”
他亦动容高声道:“若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早在南海秘术那时便已死去!”
我双眼含泪:“可我宁可死,你懂吗?”
他双眼通红,伸手为我擦去眼泪:“可你不会死。你的命不是这样的。”
“当日在秘术时,我便与你说了。青懿,去应劫,去做那真龙。”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为什么要替我做主?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没有你的凡间,我一刻都不想停留!”
商羽笑道:“傻话。”
“你已是南海龙女,额生两角,身带龙血。不到半年,你便可上天宫侍神。”
“我会在天宫等你。”
闻言,我怔住了。
“你在说什么?”
他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与我说:“我与神君乃是一体。我迟早是要回到他的体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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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就能恢复本体。”
“神君会在天宫等着你。”
“你与我,很快就会再见面。”
“你说,凡间没有我,你不想停留。那天宫呢,你要不要随我去?”
我望着他,口中喃喃道:“你骗我。”
“我,永远不会骗你。”
“青懿,等你做了上神,有了神位。南海之仇,你随时可以讨回来。”
“为我忍忍,好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轻轻靠在他的怀中,嗅着他的气味,根本不愿离开。
商羽缓缓拍着我的背,安抚道:“我的脾气并不好,你日后要多忍耐。”
他说的未来好似就在明日,那般美好,让我心生无比向往。
我将头埋在他的心口,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努力往他怀中钻去。
“你真的……没有骗我?”
“青懿,你受了那么多苦,就为了将我的骨灰带去太清观。我又如何能骗你?”
他小心翼翼的拭去我的眼泪。
复而抬起头,望着天:“很快,就要天亮了。”
天亮?
我从他怀中坐起身来,与他坐在一处望着点点繁星。
“商羽,你不要骗我。”
“因为你说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信。”
“为你,我可以放下一切。又何止是在南海遭受的这些……”
他的身形渐渐在晨曦中泯去。
我的眼泪早已湿了衣襟。
当天光大亮,此处仅剩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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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眼见着红衣女子身形化作薄雾,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与此同时,那一道他追寻许久的心魄竟自行归来,窜入了心口之中。
一时之间,甜酸苦辣,人间悲喜,他都在其中轮转了一回。
这其中的眷恋与苦涩,更是难以言喻的曼妙滋味。
接着,他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滚滚而下。
轮回转世千载,过去种种,记忆早已不复存在。
可为何,他清晰的看到了心魄的过去,和他的执念。
他曾无怨无悔的爱着一个人。
宁可付出生命,宁可消去自我意识,也要为她保驾护航,更是用一个美丽的谎言骗得她有了生的意识。
连下了一夜的阴雨绵绵,忽而停住了。
朝阳缓缓在晨曦中撒向大地,他感到了些许暖意。
当雾气散尽。
神君见到了那孤身立在湖边的青衣少女。
他克制住了想拥她入怀的疯狂冲动。
脑海中浮现出凡人的诗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