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帝的领域

冬日里艳阳高照，发射场的地面准备有条不紊进行着。

将刑天-2b发动机裸露在外的精密设备和部分管路做好密封后，张天聪让同事开启了加注前的吹除工作。

秦宇在旁抱肩看着，时不时在手里的记录本写着批注。

几台高压吹风机，分别对接刑天发动机的几处阀口，轰隆隆运转起来！

高达3000kpa的高纯氮气，正顺着阀口往里灌入、进行脉动式吹除。

在吹除过程中，沉淀在发动机犄角旮旯处的燃料残渣、污垢、颗粒等，都会被惰性气体带出体外。

张天聪在另一边的阀口，也就是高纯氮气的出口处，拿手电筒照射着，通过肉眼判断发动机内壁的清洁程度。

一般来说，在高纯氮气的出口管路，都看不见颗粒和残渣了，那么内部基本都清理干净了。

张天聪弯了会腰，又捶着后背站起来，把手电筒递给同事，走回秦宇身旁道：

“人到中年，有点吃不消啦，才趴在阀口观察一会儿，就开始腰疼了，惭愧啊！”

秦宇笑着摇摇头，继续在本子做笔记。

廖闯则调侃道：“张经理，是时候保温杯里泡枸杞了啊，每天清晨来一杯，保证跟18岁小伙子一样生龙活虎的！”

张天聪笑说：“廖组长很有经验嘛，看来平时没少研究啊？”

廖闯：“……”

另一边，高纯氮气的吹除持续了15分钟，依次沿主管路、支管路、疏通管路、供气管路，将不少脏物吹出了发动机。

电脑的监视器上，排布在仪表、滤网、节流阀、止回阀、流量计等构件的传感器数据，一切正常，未受到高纯氮气的干扰。

一名同事举着手电筒观察了会儿，然后又掏出一块干净的白绸布探进去抹了一圈，干干净净。

“经理，管道洁净程度已达标，可以结束氮气吹除工作！”

张天聪说：“好，关闭所有阀门，进行发动机的气密性检查。”

“是！”

几名工作人员手脚伶俐的将出口的几个阀门关紧，然后各自捧着一罐中性发泡剂，沿着发动机的数十处焊缝、法兰盘，喷洒起来。

秦宇抬头瞟了张天聪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答道：

“秦总，这是目前国内最新型的气密检查产品，是一罐类似泡沫一样的发泡剂。不过它的泡沫是中性的，会短暂的附着在物体表面，很快就能蒸发掉，不会给发动机外壳带来腐蚀性！”

秦宇看一眼就明白了，“当发动机结构有泄漏风险时，这些渗出来的高纯氮气，会把覆盖在表面的泡沫顶出来，像冒泡儿一样对吧？”

张天聪点头，“是的，而且肉眼更容易看到。如果像常规的气体泄漏检测仪，容易受大气环境干扰，而且一些比较小的泄漏不容易发现。”

秦宇在本子记录下来，捧起中性发泡剂瞄了一眼，说道：

“原来是老熟人啊，明州海油公司还生产这玩意？”

张天聪说：“原本是用来检查他们的油罐车有无泄漏的，我感觉挺好用，就采购了一批，给发动机做气密性检查用。没想到效果还挺好的，而且比买一台泄漏检测仪划算多了。”

秦宇晃了晃罐子，已经空空如也了，“这一罐发泡剂多少钱？”

“采购价是￥30/罐，像刑天-2b这种体量的发动机，每次发射前做气密性检查的话，2~3罐就够了，检查成本连一百块都不到。”

秦宇赞许道：“可以啊，你还挺有经营头脑的！”

张天聪谦虚的摸了摸脑袋。

随后，高纯氮气继续向发动机内部灌充，由于出口阀门被堵死，因此内部压力正不断飙升。

由初始的3000kpa压力，逐渐升高，每次加压10%、并稳压3分钟。

在这三分钟内，工作人员们通过肉眼观察中性发泡剂是否变形，来判断泄漏情况；

若无异常，则继续加压，直至达到标准发动机室压的1万kpa为止。

“经理，气密性检查完毕，发动机密封性能良好，无任何泄漏！”

听到汇报后，张天聪传达指令，进行吹除气体、气密检查后的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检查——

电脑测试发动机的系统阀门，及工作状态。

工作人员要在电脑对发动机内部的每个阀门，进行单点调试，确保各阀门状态良好；

然后检查电磁阀的动作是否灵活、信号反馈是否正常；

检查电动调节阀的开启、关闭、是否控制准确；

最后是手动阀门状态是否良好，有无卡顿等……

看着工作人员们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秦宇收起了纸笔，感慨道：

“以前发射星火二号的时候，公司人手少，这些阀门的检查，每位高管、包括我在内，都是亲自调试的。”

“那时候，每改进一次发动机，这些流程就得重复一遍。哪怕再枯燥乏味

，也不敢大意，因为我们已经没试错的成本了。”

“这些阀门，就像人体血管中的瓣膜，但凡有一个瓣膜不让血液流通，那就是大事故。发动机也是如此，阀门故障意味着燃料无法输送，那么火箭就完了！”

“以前总想，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些事无巨细的检查工作，真是太无聊了。没想到这么久没接触，乍一看见，心里莫名觉得……”

张天聪接话说：“心里觉得有点怀念啦？”

秦宇笑着摇头，“还是觉得很无聊，光旁观这些重复性的检查工作，就觉得无聊，更别说亲手操作的人了。”

张天聪和廖闯无奈的对视一眼。

秦宇紧接着道：

“但造火箭就是很无聊啊，无聊的物理公式、无聊的程序代码、无聊的地面检查……唯一令人热血沸腾的，就是火箭从发射台点火、载荷送进地球轨道的时刻。”

“但这也是它独特的魅力，不是吗？这些无聊的公式、代码、检查流程，正是用科学打造成的铁拳，是几十公斤的肉体凡胎、挑战60万亿亿吨的地球引力的铁拳！”

张天聪和廖闯听得有些恍神。

秦宇说：

“当1969年7月20日，月面纬度0.8°、经度23.5°的‘静海’陨石坑上，人们看到一艘登月舱降落在上面，溅起如星屑般的月尘时，还会觉得这样的工作无聊吗？”

“当这颗布满环形山、陨石坑的静谧星球上，几十亿年来的无边荒凉中，出现了第一枚生物的脚印，我想38万公里外的另一颗星球，全人类都在为之震撼吧！”

张天聪和廖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又听见他道：

“因此在我看来，这些无聊的公式、代码、检查，同样也意味着神圣。就像和尚们、道士们、教徒们虔诚的诵念经文一样，这些物理公式就是我们的经文！”

“外人觉得，和尚整日念经、敲钟打坐一定很无聊吧？那日复一日的写公式、算轨道，也很无聊吧？但我们都觉得很神圣，且无比敬仰。”

“因为火箭是远远超越了智慧与创造力的产物，它带领我们前往了和尚、教徒们诵经一万年都不可能抵达的圣域……或者说，上帝的领域……”

听完秦宇的话，张天聪和廖闯仿佛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半小时后，随着液氧/煤油大流量并联加注试验的开始，这些燃料不断灌进贮箱内，就像巨龙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具现了磅礴的生命力。

秦宇抱肩默默观察着电脑监视器上，燃料流量、扬程、电流参数的变化曲线，传感器数据一切正常。

一个多小时后，约22吨的液氧/煤油推进剂，被完全灌满贮箱，加注流程圆满结束！

张天聪高兴的汇报着试验结果：

“流量、扬程性能满足设计要求，阀门工作电流始终稳定在额定电流以下，轴承监测器指示在正常范围内，并联泵工作平稳！”

“并联泵抗汽蚀性能良好，在较低吸入压力下也能正常工作；阀门、仪器、仪表状态良好，电控设备、软件与工艺系统协调良好。”

“整个加注过程中，无震动、泄漏、憋压、汽蚀等故障风险，加注过程稳定、高效，顺利通过验收！”

这个结果，无疑给所有肃州发射场的工作人员，打了一针强心剂，证明他们这两个月加班加点的努力没有白费。

秦宇鼓励道：“从今以后，火箭的射前加注流程，将从6小时缩短到1.5小时，意味着咱们离上帝的领域，更近一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