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颂

第120章

但这张照片狠狠刺痛了他的神经,像一根淬了冰的针蓦然扎进心里最深处,叫嚣着、沸腾着提醒他:不是的。搜索本文首发: 打开它 dakaita.com

他不是生来就有一双虚伪的眼睛。

他也有过鲜活、健康、很讨人喜欢的时候。

孟绪初看着那张照片,像在看另一个人,相隔万里时空,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对望。这种感觉很痛苦。

但最让他难过的是,江骞竟然见过那个时候的自己。

他见过那个时候他,又来到现在的他的身边,会是什么心情啊?

看到一个和记忆中完全扭曲变样的人,会怎么想啊?

连孟绪初自己都无法接受这种落差,江骞又为什么,还不离开……

孟绪初无法再想下去了。

每一个可能性都让他感到无比痛苦,被隐瞒的愤怒、伪装被拆穿的难堪、以及乍知江骞明明见证过一切,却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留在他身边的惊愕无措,全都混杂在心里。

耳边轰轰作响,心跳撞击耳膜,孟绪初伏下身,难过得快要吐出来。

他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江骞的房间。

关门时手指发颤,走路时腿脚不听使唤,他竭力控制情绪,转过拐角却看见了江骞。

江骞正坐在楼梯衔接的平台上,低头逗着小狗玩。孟绪初脚步顿住,停在了楼梯中央。

江骞没有抬头。

走廊上空有一块敞开的天窗,从外面漫进青白的光,落到江骞身上时已十分稀薄,不足以照亮他的面容。

他显然早就发现了孟绪初,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

孟绪初五指撑在扶手上,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能这么静默地站着。

过了很久江骞才开口,夹杂轻微的叹息:“怎么不下来?”

孟绪初哑着嗓子:“你呢,你为什么停在这里。”

“在等你。”江骞说:“等你出来,我再回去。”

孟绪初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江骞,终于无法欺骗自己地意识到,江骞确实在这里待很久了。

他看着他上楼,看着他进入房间,再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出来,却一步也没有再靠近。

孟绪初不自觉地收紧五指,感到关节冰冷僵硬:“所以你是故意不锁门的?”

罕见的,江骞沉默了。

他不再抚摸小狗,缓缓抬起头,看向孟绪初的眼睛——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晶莹的、黝黑的、形状饱满的、欲语还休的。

江骞每每望进那双眼睛,心里就像有千万根羽毛在挠,现在也是一样。

孟绪初眼尾带了些润泽的湿迹,长睫翕动,其间掩映翻涌的情绪,竭力克制后仍然涓流般丝丝缕缕淌出来。

他可能在愤怒,可能在试探,也可能有茫然或者短促的慌张,总之很生动。

总之江骞看过一次之后,再也无法忘记那种神采。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既怕孟绪初走进他的房间,将他隐秘的、难以启齿的心事揭开;也怕孟绪初不来,怕他永远只会经过,像蝴蝶一样略略停留休息翅膀,然后毫无留恋地飞向远方。

那样他的一切就只能尘封在暗无天日的角落,百年后化为不起眼的遗迹。

住进这栋房子以后,江骞每天每天都会将孟绪初给他的房间精心打扫一遍,再合上房门,关得紧紧的却不上锁。

然后去二楼露台,把正在的看花的孟绪初叫回来吃饭。

从三楼到二楼露台的那一小会儿,是一天里江骞心绪最激荡的时候。

偶尔他甚至会紧张得停下来,就停在现在这个平台上,抬头看一会儿天窗。

那里时而阳光明媚,时而暴雨倾盆,他会根据天气猜测孟绪初的心情,再猜他今天会不会去自己房间。

每当有肯定的念头的出现,他就感到脊椎发麻,电流顺着神经蹿进大脑,心率不断加快。

这种未知的恐惧和喜悦支撑他度过每一天,提心吊胆而又满怀期待。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了。当缥缈的情

绪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点点积累、沉淀、化为实质,源头就变得难以摸索。

江骞思索了很久,也找不出精确的语言去描述自己的内心和所作所为,半晌,他只能针对那句提问给出回答:

“是。”

他的的确确是故意不锁门的,这点毋庸置疑。

“你……”孟绪初似乎对他这么久只说出一个字而感到荒谬,“那你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只敢停在这里?”他轻声说:“那是你的房间。”

江骞说:“这是你的屋子。”

孟绪初笑了:“这时候念起主客之道了?”

江骞抿了抿唇,定定看着孟绪初。

孟绪初站在楼梯上,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脸色很白。

他穿一件黑色的针织毛衣,很薄很宽松,锁骨和脖颈的皮肤也是同样的毫无血色,五指按在扶手上,指关节青白。

他也没说话了,垂着睫毛和江骞对视,貌似笔直地站立着,却又像是悄悄把全部重心都移到了扶手上,勉力显出从容的模样。

江骞蹙了蹙眉,隐约感到心慌。

他站起来,把小狗放跑,朝孟绪初走近,孟绪初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江骞就感应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江骞。”孟绪初声音已经很低了:“你认识我?”

他像是压着某种哽咽一般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认识我?”

孟绪初状态确实不对。

如果说一开始还能将他的一丁点不对劲理解为情绪激动,那现在他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