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長

第七十一章 溃甲收官(九)

纪老爷吓了一跳,手指慢慢地往外推着刀,小心地说:“小…小芙啊。不是先前您晚上带回来,第二天一早又放走的那个丫头?她不讨小将军的喜欢,可我那孽障却看上了…唉,真是孽缘!”

“小芙在哪?”宇文渡的刀嚯地一下近了他两分,险些割断了纪老爷的手指。

纪老爷缩回了手,打着颤地指向山院的方向,“就…就在山院…”

宇文渡收回了刀,朝着山院的方向奔去。

绿珠跟在清清和碧圆二人的身后执灯,照着景王上了马车。

君王銮驾有半室之大,床榻软卧、桌案蒲团俱在,能坐能卧不说,焚香手谈也不在话下。

碧圆不待见绿珠,跟着上了车后便噘着嘴命令她:“车里太挤了,你同马夫一道在外头守着就行。”

绿珠不想,但她没办法,只好出去同马夫一道坐着——说来景王的马夫都是有官阶的,好像是位郎将,比她爹那个校尉还要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跟着景王的驾要离开了…

伴君如伴虎,景王瞧着英俊又和善,可他实在是吓人,光是看着你,就能让你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绿珠觉得,这种场合之下小芙一定不会害怕。小芙皮实得很,

小芙呢?小芙总不能真的要嫁给纪伯阳吧?纪家人可是叛国贼!

虎豹骑相护,景王车驾缓缓而行。

绿珠坐在车头,看着拉车的五匹大马出神。

走出去不过一里远,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一阵尖叫声响起。

绿珠回头,见她片刻前出来的纪府燃起漫天熊熊火光,景王亲卫们层层围在纪府之外,单手执炬看着眼前这一切。

绿珠吓得失了声。

她回头看向车内,景王似乎说了什么话,碧圆和清清的笑声便不绝于耳。

绿珠的牙骨上下打颤,整个人慢慢地滑了下去。

出城路过山脚,她见车驾忽然调了个方向,向山上而去。

“做什么?”绿珠又是一惊,“这是要去哪儿?”

本以为无人会回答她,没想到清清碧圆二人的声音渐悄,随后景王出了声——

“去接一个人。”

纪伯阳还惦记着小芙早上曾说晚间要来找他说话的事。

他下午便换了两套衣裳,还将面上的胡茬绒毛也细细地修理过。不记得用香茶漱了几遍口,心口一直砰砰地跳,十分期待晚间的到来。

只是等了又等,也不见小芙的人影。

纪伯阳有些按捺不住,去问小童。

“奴去敲过门,小芙姑娘说她在换衣裳。”小童说。

纪伯阳颔首,决定亲自去寻小芙。

他推着双轮椅来到小芙的房门前,将手心的汗擦了擦,这才敲了敲门。

“小芙。”

“小芙。”

“小芙?”

……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里头却无人应。

纪伯阳试着推开了门。

小芙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纪伯阳的顿时不安起来。

小芙去哪儿了?

他推着轮椅正要离开,冷不丁看到小芙种的菜豆架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边。

难道说小芙有危险?!

纪伯阳顿时有些心慌。

与此同时,他豢养的那些大汉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

“大公子!不好了!”大汉们神色慌张地道,“大公子在后山养的那群鬣狗…都死了!”

纪伯阳一怔,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才将这群畜生弄来?”他伸手掐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咬着牙说,“死了?嗯?你说说,它们是怎么死的?”

那汉子唯唯诺诺地说答:“下午我们几个去找那潘绿珠的尸首,找了一下午,既没见那女的,也没见狗。想着晚上狗眼发亮,能顺着去找,没想到却在山崖上寻到了狗…是被人用箭射死的,每一箭都穿头…”

“废物!没用的东西!”纪伯阳破口大骂,“鬣狗跑起来谁能捉到?!被人用箭射死,亏你们也想得出来?!是狗死了,你们怕我责罚,最后用箭插进去的吧?想着这样我就不会追究是不是?!”

汉子们跪地求饶:“大公子…真是让人射死的!小的们死也不敢隐瞒大公子!”

纪伯阳神色渐渐癫狂,一巴掌便将那汉子扇到一边。

“滚!先滚去找人!”他大力地拍打着身下的轮椅,吼得几乎破了音,“把小芙给我找回来!”

大汉们跌跌撞撞地起身。

小童小心翼翼地上前,说:“大公子,或许是真的有人射杀了鬣狗…若那人也瞧上小芙姑娘,并将她带走了呢?”

已经气得迷失了心智的纪伯阳回头,面色凶狠的模样是小童也不曾见过的。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伸手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脸,企图让面部松弛下来。

“你说得对,小芙可能是被人带走了。”此时纪伯阳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小芙她今天还说要来找我说话,让我念书给她听…她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纪伯阳的面容虽不再狰狞,可他的眼角却仍是在疯狂抽搐着。

“我要去找小芙…嗯…那些畜生身上可能有线索吧…对…”他神神叨叨地推着轮椅向后山的方向去。

小童胆战心惊地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来到后山的山崖上。

纪伯阳只看到山崖边一堆鬣狗尸体,却没有看到自己的人,盛怒之下又开始咆哮。

“人呢…人呢?!我早说这群废物在骗我!怎么可能有人射杀鬣狗?!”纪伯阳怒吼道,“这样我还怎么找小芙?!”

小童正要劝他,忽听头顶有人开口——

“是在找我吗?”

纪伯阳与小童同时抬头望去,见遍寻不见的小芙此时正坐在高高的白桦树上。

她上身穿着的大襟团锦碧花绸短襦被一件缃绮十二破裙高高地束在腰腹之上,腰间的宫绦随着长裙漾出一缕又一缕的微风。

“大公子。”她轻声唤他,“我在这儿呢。”

夜风吹散了乌云,在月光之下,纪伯阳第一次见这样的小芙。

她的头顶束起了一抹简单的高髻,髻上簪着的钗环因风而起,碰撞得他耳朵生疼;她插戴着的那把嵌宝石金梳耀得他眼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