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長

第三百零九章 镜中公子(五)

“你走前说让我等你,我一直等到九月底,都未等到你。大人说你常在城外狩猎,兴许是玩得不知时日,便出城去寻你。可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替我去办大事,可我却又不能告诉大人,便只得将他劝回,由我自己带人去找。我的人从广莫门开始向北,一直到那日暴雨后在伏龙岭发现…”说到此处,萧扶光已是泣不成声。

这样久以来,她也不止一次流过泪,可泪也不能流得畅快。为什么?因为站在高处,你一哭,下头便要下雨,所以得时时忍着。

忍了这样久,如今见着人没事,泪水却像泄了洪似的止不住了。

“廷玉,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呢?”她仰起头来,泪眼模糊地道,“既然回来,为何不来找我?”

因泪流得太急,她一时间未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没有听到回应,她的一只手还抓着他,另一手则抬起袖子去擦眼睛。

忽然间,她却被大力推开了。

“…廷玉?”萧扶光被推了个趔趄,面上泪痕未干,直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人明明就是司马廷玉无疑,可以往他回望她时是热切而骄傲的,而今眼底只剩下一片冷漠疏离。

“姑娘,您瞧着像是体面人家的小姐。”他拂了拂袖子,道,“请您自重。”

萧扶光几乎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方才说什么?要她自重?

“廷玉,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她再次上前,伸手就要去拉他。

他猛然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打得她手臂火辣辣地疼。

萧扶光哪里会觉得疼呢?她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你在怨我是不是?怨我找你不尽心,还是怨我父王将大人赶走?”她一点点地去扯他的袖子,“你先听我解释,若听完了还生我的气,就骂我两句。你嘴巴那样毒,可我这次能受着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还嘴,行不行?”

沈磐在一旁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还小心翼翼地去牵那人的手。他今遭算是开了眼,亲眼见着一向盛气凌人的光献郡主也有如此柔弱面貌,可见女子有千面说得一点都不假。

然而有人依然不吃这套。

司马炼再退两步,清俊的脸上带着怒意。

“姑娘认错了人,还要在下说几次呢?”他攥着袖咬牙道,“在下从前便心系帝京风土人情,没想到初入城中便频频被错认成他人。在下是读书人,来京是为了考取功名,并非是要替代什么人。你们一次两次认错,频频纠缠于在下,已是为在下添了不少麻烦。在下不想再见到你们,还请二位速速离开吧!”

说罢旋身走进门内,就要关上院门。

两扇门之间忽然出现一只手,腕上还挂着金镶翡翠镯子,五指涂着血蔻丹。

这一招司马炼已在沈磐那里见识过,于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关门。

显然他低估了眼前人的毅力,两扇门阖上时忽然感觉一钝。

“郡主!”沈磐迅速上前,将门再次推开。

可惜已经晚了,光献郡主一只好手被夹出两道血痕,血珠顺着伤口正慢慢向外渗。

沈磐托起她的手,心说这下麻烦大了,于是道:“您需要找大夫看伤。”

哪知她充耳未闻不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看着门中人,再次开口:“廷玉,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你怎能装作不认识我呢?”

沈磐看向司马炼,见他也懵住,显然是未料碰上了个不要命的狠茬。

萧扶光用好端端的那只手推开门,将要触到他时,却听见他背后有人娇声唤——

“夫君,是谁敲门?”

萧扶光又是一怔。

司马炼微微侧身,秦仙媛便从他身后闪了出来。

她笑着环住他一臂,看向萧扶光与沈磐二人,眼中满是惊讶:“沈大哥?咦?沈姑娘没来吗?这位是——”

沈磐下意识地看向萧扶光,却第一次见到人眼底之光在一刹间破碎。

“她便是光献郡主。”他对司马炼二人道,“司马兄与小阁老面容实在相似,是我们认错了人。”说着小心地搀住萧扶光,想将她带离此处。

“呀,居然是郡主娘娘!”秦仙媛惊呼,拽着一动不动的司马炼俯身跪了下去。

只是秦仙媛再抬头时注意到她伤到的手,哭丧着脸问:“郡主在我家伤了手?我们不会被抓起来吧?”说着将身子往司马炼背后挪了挪,“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炼尚存些理智,他仰起头来说:“是小人伤了郡主,与内子无关,郡主惩戒小人便是。”

沈磐见他二人伏地叩首,再看萧扶光,见她的眼睛已是彻底黯了下去。

冬日阳光算不得暴烈,可萧扶光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烈日下灼烧,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胀痛。

她开口道:“你成亲了。”

并非询问,仅仅是陈述,说出口时却觉得喉头干涩无比。

秦仙媛的身子不断瑟瑟发抖,司马炼答:“小人与内子成亲已有两年。”

他神情茫然而无畏,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秦仙媛圈在身后,却用防备的眼神对上她。

萧扶光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住。我方才以为遇见了故人,所以有些失态。”她垂首道,“不过小伤而已,你们不必害怕。”说罢唤了声沈磐。

沈磐看了司马炼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带着她去了自己家中。

沈淑宁见萧扶光左手鲜血淋漓一片,吓了一大跳,当即便出门去请大夫。

而自从萧扶光来了沈家,坐下后便时不时用另一只好手揉揉眼睛,或是捏捏眉心,却不再开口了。

面上敷的粉哭了一通之后已花了个七七八八,脂粉下的脸是少女的光滑清透。只是一双眼睛哭过揉过,此时红得厉害。

沈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请罪。

“臣最初也以为他是小阁老,因为实在太过相像,这才未查清楚便带郡主前来。”他艰难地开口,“害郡主受伤,臣难辞其咎。”

萧扶光回首,眼睛鼻子红彤彤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为何会自称‘司马炼’?你查过他底细没有?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