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菜鸡

第一百零九章 深处

    像被塞进了太阳鱼肚子里,油脂一样的粘稠混杂信息包裹感官、互相串联,渗进眼耳口鼻,表达一种无法理解的诡异状况。

    威廉感到在下坠,本能地握住克拉夫特的手臂。但这无助于维持平衡,他的位置毫无变动,脚下岩石虽然晃动愈发剧烈,可也没有塌陷征兆。

    眼下变化恍若梦境中的体验,在坠落的迷蒙睡梦里摆动手脚,试图调整位置时在床上惊醒。

    不过这个噩梦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保持着半清醒状态延续着这种非现实的体验。

    能看到克拉夫特双唇不断开闭,大声说着什么,拥塞的听觉已被占满,滤不出人声所言何物。景物如同在水下穿过波纹透视,光线拉长、口型变形,无从得知任何一个词句。

    不过下坠感真的十分明显,威廉反射性地在视野陷入黑暗后往下按去,伴随失足坠崖式的惊叫。

    “啊啊啊……”

    ……

    “……啊!”

    时间的流逝难以判断,手掌着地,没有巨大顿挫折断骨头,甚至没有疼痛,只是简单地摸到了石面。

    如果单纯如此,可能坠落的距离比摔了一跤更近,但威廉还是体验到了反直觉的遥远感。

    有个声音在耳边反复不休。

    睁开眼睛,火光下克拉夫特的脸明亮得晃眼。他们仍在原地,感觉上只是过去了一会,但又好像在黑暗中呆了太久,在明亮光线刺激下分泌泪液润滑干涩的眼球。

    所幸视野恢复了正常,他看清了那个口型,在略做思考与声音对应后,找到了对应含义,“威廉,醒醒!”

    “我个人而言很乐意让你再睡一会,毕竟你干的事不像个睡眠充足、头脑清醒的船长能干得出来的。但有些东西估未必有相同想法。”

    “什么,什么东西?”威廉紧张四顾,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平静了下来,除了地上有细微裂纹,变化停顿在毁灭到来前夕。

    克拉夫特见他醒来,松开摇晃肩膀的手,起身拍掉裤管上灰尘,“可能是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长脸的家伙,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更糟糕的玩意,总之我们在这并不孤单。”

    “在这?”

    “很难解释。”克拉夫特很高兴威廉能听出到言外之意,这说明船长先生没因为层面变化被搅浑脑子,可说明复杂的关系又是个问题,“简而言之,我们不在原地了。”

    “你可以理解为水中的倒影,类似于实物,随着实物的运动变化,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们在倒影里?”不出意外的,威廉产生了理解困难,没有对应感官的情况下没法直接明白这个过程。就像跟聋哑人描述发音,唯有通过触摸震颤的喉部间接意会。

    你明白意思就成,克拉夫特本想这么说,不过看样子威廉不太明白,他自己也未必就有多清楚了,精神感官不过是帮助他“知其然”,想“知其所以然”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时间精力,乃至更多。

    此时叹气难免损伤所剩无几的士气,只能避重就轻道,“跟紧我,我没试过在这找人。”

    可惜威廉的注意力要点跟他没同步上。

    “异……巫师!”大概是考虑到“异端”属于贬义词,他甚至及时改口了,换了个民间称呼。

    说实话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祖父收集的逸闻散页里,“巫师”一词多于“毒药”“邪恶法术”并用。

    如果有个反面典型全家福,一般可以站中间位,最低也能捞个次席,跟在头领背后露出半张兜帽下阴险侧脸的就是这个身份没错了。

    中性称呼应该是“施法者”——词意解构为某种超自然力量的使用者。绝大多数时候,仅从文本用词就可以判断出书写者屁股坐在教堂木椅上,还是很适合坐到审判庭铁椅上。

    但这语气听起来威廉不太排斥巫师,还有点兴奋,一时盖过了身处险境的自知,“类似于能走到镜子里的那种?”

    “不,当然不是……算了,你说是就是吧。”这是个流传比较广泛的传说,巫师能走进镜子里,从另一个世界伸出干瘦手指,出其不意地抓住半夜在镜面前洗漱的受害者,“如果这能帮你理解目前状况的话。”

    跟刚醒来的威廉不一样,他还要警戒四周,没法花太多时间在思考没必要的事情上。

    这里没有秒表,只能靠计数自己的心跳估计时间,现在已经过去八百余次,但刚抵达那会正处于紧张运动状态,与安静心跳放一起得减去部分。

    粗算也至少有十分钟过去,继续停留原地不会是个好主意。以既往经验,人在深层从来都是被找上门的那一方,很难不怀疑那些玩意有未知的追踪能力。

    可惜要等威廉醒来,拖得太久了些,“拿着这个。”

    克拉夫特将火把交到威廉手上,默默拔剑,至少在它们来的时候,他有着充足经验。

    你得注意那种极为微妙的变化,如雨夜的第一滴水打上不锈钢顶棚,作为先导,继而密集敲击声随之落下。

    从细密针脚钉上纽扣般的轻声,到坚硬尖端敲打岩块,交错起伏由远及近,渐渐密集凌乱。

    昏聩耳朵没法辨别它们的到来,还沉迷于温暖火焰下暂时安全的错觉,起身磨蹭碎石的杂音会抹去提前察觉的机会,“那你之前为啥不早用这个……魔法?”

    威廉还在一无所觉地发问。

    作为旁观者,克拉夫特大概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中招的了:在近距离受到冲击后懵懂醒来,毫无准备地撞上佩戴面孔的玩意,被某种像蠕行者白光一样的机制诱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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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仔细听。”他深吸一口,确保清醒无误,摆好架势等待那东西出现。

    以威廉的反应速度,得等到第一张面孔浮现才会发现异样,令人头皮发麻的绵连节肢落地声不再像悠闲的蟹脚漫步礁石,而是蜈蚣使用它不可计数的对足。

    克拉夫特端详那张面孔,没有从中找到应有的熟悉感,这不是船员中的任何一位。

    它比船员形象更为粗粝,是常年为伴的岩石黄土留下的印记。

    随后是第二张、第三张脸,它们是黑暗面幕上的水泡,令人作呕地冒出。在第四张出现时,连克拉夫特都变了脸色。

    黑暗沸腾,尖锐或带刺结构依稀试探着光圈,不可视的变化在其中发生,宽扁面孔接连浮现,带着扭曲后显着如故的本地人特征。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来这边了吧?”